江淮渡手下,有这般风情万种千娇百媚的人,又怎会看上他这样一个相貌平平头脑愚笨的呆子。
洛寒京笑着说:“他乡遇故交,是喜事,卓侍卫不如进来喝杯茶?”
卓凌艰难苦涩地说:“不必了,还请洛兄,替我向江阁主问一声好。”
洛寒京说:“这个好,我可替你捎不了。”
卓凌微怔。
洛寒京长叹一声,悠悠说:“那夜江府中被人埋下了无数炸药,天雷引燃炸药,江阁主和一众武林好汉一起,死在了爆炸中。数十人的尸骨烧成焦炭堆在一处,谁还能认出谁是谁?”
卓凌心中猛地钻出一阵搅碎肺腑的剧痛,他眼前一黑,抱着小小的笙儿几乎栽倒在地。
江淮渡……江淮渡……那一夜……
那一夜……
他在江府湖底的暗室中艰难产子,痛得几乎发狂,哭着喊江淮渡的名字,恨那个人抛弃了他。
可是……可是……
他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只顾着自己,在自己的痛苦和付出中痛不欲生,憎恨着……那个为他而死的人……
洛寒京说:“那一夜,有传言说异兽诞世,各大门派倾巢而出,纷纷强夺。江阁主一力阻拦,身受重伤跌入湖中。所以,炸药被引燃之时,他已经无力逃脱。”
卓凌痛得抱不住怀里的孩子。
笙儿懂事地跳下来,抱着卓凌的大腿试图扶住自己摇摇欲坠的娘亲。
卓凌颤抖着捂住自己的脸,怕自己哭泣时的样子吓坏他们的笙儿。
那个大骗子,他恨了一辈子,念了一辈子的大骗子,已经死了。
为了保护他,死在了……死在了他亲手布下的炸药中。
可他竟还恨他,恨他不真情,不体贴,不能像凡尘痴儿一样不顾一切的爱他。
卓凌想要的那么多,那么狠,那么纯粹。
他总是觉得江淮渡给不了。
可江淮渡……江淮渡那个骗子,早就偷偷的,把一颗真心鲜血淋漓地交给了他。
卓凌失魂落魄地离开兴安府,小小的笙儿迈着小短腿,不安地使劲儿扯着卓凌的衣服:“娘亲……我变成小怪兽带你飞吧……”
卓凌哭笑不得,连忙把小短腿抱起来:“还想飞?小心被人抓走煮着吃了。”
小笙儿害怕地搂着卓凌的脖子,怂唧唧地往卓凌怀里钻。
卓凌有些茫然。
江淮渡死在爆炸中,尸体江湖中人混在一起,CaoCao埋在了郊外荒山里。
不该如此。
江淮渡……不该如此。
他是个枭雄,不该……不该死的如此狼狈荒凉。
卓凌轻声说:“笙儿,我们应该给你的爹亲立个衣冠冢,就立在烟鸟山中,日后常常祭拜,莫让他魂魄无所归依。”
小小的笙儿窝在卓凌怀里,小声说:“笙儿不要。”
卓凌苦笑,无法再和一个那么小的孩子说太多生死之事。
他想要为江淮渡立一处衣冠冢,却发现自己身上有关江淮渡的东西,竟只剩下了被碧丝强行系在他剑上的那缕流苏。
流苏上本是有玉坠的,被他摔碎在了烟鸟山中,便只剩下孤零零的一缕流苏。
卓凌拿着那缕流苏,江淮渡温润含笑的模样好像就在面前。他心口一痛,几乎要当着孩子的面吐出血来。
一个男人,背着药筐从他们身边擦肩而过。
药香吸引了卓凌的注意,他下意识地抬头,却看到一个无比熟悉的背影。
卓凌凄切地喊:“江淮渡!”
他喊得太急,一口鲜血喷在衣襟上,小笙儿吓哭了。
背着药筐的男人回头,是一张丑陋冷漠的脸。
卓凌被血呛得咳嗽起来,小笙儿抱着他的大腿一直哭。
男人皱了皱眉,似乎很不耐烦,但还是走了过来,问:“你没事吧?”
小笙儿见到这么丑的人,哭得更大声了。
男人俯身把小笙儿拎起来,扔进了背后的药筐里,对卓凌说:“走,去我的药堂。”
小笙儿趴在男人的药筐里就不哭了,好奇地探头探脑,抓抓药材,放嘴里尝尝,再苦得皱起了小眉毛。
卓凌边走边用袖子擦去嘴角的血,抬头对上儿子亮晶晶的大眼睛,忍不住笑了。
男人是个大夫,在犄角旮旯里开着一个很小很小的药房。
去那里看病的都是穷人,交不起药钱,就拿粮食衣服来换。
卓凌心中不忍,拿了些铜钱递给一个抱着孩子来看病的枯瘦母亲。
那母亲看到了卓凌包裹中的银子,眼中闪着渴求又胆怯的光。
卓凌抓起几粒碎银要递过去。
那个其丑无比的男人却忽然抬手拦住,冷冷地说:“我这里是药方,不是善堂,大少爷想行善,去郊外的黑岩洞去,那里有成千上百等死的乞丐。”
母亲抱着儿子悻悻而去。
卓凌低着头,沉默着看向手里的碎银。
男人面无表情地整理桌案上乱七八糟的药瓶:“你来这种地方,最好装得穷一些,否则会死的很难看。”
卓凌被训得郁闷不已,闷闷地说:“多谢大夫。”
小笙儿在男人的药筐里钻来钻去,像只顽皮的小猫咪,把药材弄得满身都是。
卓凌板起脸:“笙儿,不许胡闹,快出来,我们一起帮大夫把药材整理好。”
男人漫不经心地说:“无妨,让他玩吧,过来我给你看看脉象。”
男人的嗓子像被火烧过一样,十分的粗哑难听,张口便带着一股毛骨悚然的血腥味。
卓凌心中惴惴,只好一直看着笙儿。
那个男人实在丑得有些骇人,小笙儿在药筐里钻了一会儿混熟了,小心翼翼地爬上爬下,前后左右偷偷观察着男人的脸。
卓凌有些尴尬:“笙儿,你这样很失礼,快下来。”
笙儿是天生的野兽,就喜欢活泼地上蹿下跳,让他乖乖呆着,他都要委屈地吃手手了。
男人把笙儿拎起来放在柜台上,随手扔给他一堆还没切分的小树枝玩,捏着卓凌的腕脉,说:“气虚脉弱,肝胆皆虚。你是不是多年来常常不吃不睡,还得过几场大病。”
卓凌低声说:“晚辈……晚辈是常常少食少眠,但并不觉得有何不适之处。”
男人哑着嗓子说:“你这病,需要花不少银子,莫再想着接济旁人了。”
卓凌心慌地看向笙儿:“前辈,晚辈……晚辈究竟身患何疾?”
男人充血的眼睛瞟他一眼,说:“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购置一处清静宽敞的宅子。请几个家仆替你料理杂事照顾孩童。你嘛,就看看书,养养花,什么都别乱想。养上三五十年,此疾方可痊愈。”
卓凌低头浅笑:“前辈这是取笑我了。”
男人淡淡地说:“我没有。”
他有一只眼睛被大火烧毁,已经看不清东西了,只剩一只眼,不受控制地扫过了卓凌白皙的脖颈。
那么白,那么年轻。
看着他的脖子,你就知道他还有多么长,多么灿烂的美好人生。
你怎么舍得毁掉他。
卓凌抬起头:“前辈,您是说,只要我心情宽广,少忧少思,便会痊愈吗?”
男人说:“还有,每月初一十五到我这儿来一趟,我要看你恢复的如何。”
卓凌递上诊金和被儿子破坏的药材费用,对着坐在药柜最上面那一格里的笙儿招手:“下来,我们该回家了。”
笙儿咯咯笑着从最高处一跃而下,轻巧地落在了卓凌怀里。
卓凌被吓出一身冷汗,扭头去看那个男人。
男人低头写着方子,好像并没有察觉一个三岁孩子的异常。
卓凌乖乖听话,带着笙儿回到了烟鸟山里。
那几间房子还在,菜园里的菜无人管束,长得七扭八歪。
笙儿很喜欢这片广阔的地方,不小心变成原型呼啸着撩蹄子狂奔起来。
此处僻静,数月不见人烟。
卓凌也就没有多加管束,让笙儿自己跑了一会儿。
傍晚时分,跑累了的笙儿化成人形,撒着娇扑进了卓凌怀里:“娘亲~娘亲~笙儿饿~”
刚到此处,还没来得及收拾锅灶。
卓凌在院子里支起锅灶,把带来的熏r_ou_和地里新挖的萝卜土豆一起煮了,咕嘟咕嘟一大锅。
笙儿喜欢吃r_ou_,饿极了生r_ou_也啃。
卓凌有些担忧孩子身上的野x_ing,于是尽量哄着小孩儿吃熟r_ou_。
笙儿也不挑,眼巴巴地看着大锅里咕嘟咕嘟的深红r_ou_块,用红柳木的小树枝戳着里面上蹿下跳的萝卜和土豆。
卓凌带着孩子在这里住了下来。
烟鸟山中布满香樟树和艾Cao,少有蚊虫,夜间还随风泛着阵阵清香。
笙儿喜欢趴在屋顶上睡,不小心摔下了几次,还好卓凌手疾眼快,没让那个软绵绵的小可怜摔个大马趴。
这一天,烟鸟山中来了一位客人。
笙儿还在撒欢,慌忙变成人形,脚下一趔趄骨碌碌地滚下了山坡。
客人手疾眼快,闪电般冲向笙儿,抬手拎起来抱在怀中,皱眉:“怎么这么调皮?”
卓凌在院子里做饭,熏得小脸黑漆漆,拎着锅铲跑出来:“前辈?您自己来了?是进山采药吗?”
丑陋的男人背着药筐,面无表情地说:“今天六月十五,你没有去找我复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