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于唯风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沙哑,说完之后眼眶微微发红,回头瞪了白宵一眼,道:“只是搜查,哪有抄家!”
白宵缩了一下脖子,自觉说错了话,没敢吭声。
明山备受打击,软软倒在了宣于唯风的身上,有气无力问:“将军府没搜到娆夫人,是藏你这儿了?”
宣于唯风一巴掌推开他,起身往屋里走。
本以为这是间堆放杂物的屋子,哪料里面别有洞天。
有一扇半敞的小门,还未进去,扑面一股浓重刺鼻的血腥味。白宵脸色发白,忍了又忍,实在没忍住,扶着墙开始吐,问:
“宣于大人,你私设了刑房吗?”
透过虚掩的门缝,看到一条挂在墙上、浑身血淋淋的人影。那人蓬头垢面,挂在那儿一动不动,像是一条开膛破肚晾在绳子上风干的鱼,破烂的衣衫露出女子姣好的曲线。
明山看上去一点儿也不惊讶,只是懒洋洋地靠在墙上,故作可惜:
“人家好歹是将军的妾室,你下手太重了。”
白宵这才知道,刑房里的是娆夫人。
“都问出什么了?”
“太多了,你想知道哪方面?”
“唔……都不想知道,肯定很麻烦。”
宣于唯风无声叹息,也靠着墙,道:“你且听着,玲珑郡主不是中毒,是被下了蛊。蛊没有解药,唯一的办法就是蛊师将蛊驱逐出她的体内。”
“娆夫人为什么会用蛊?”
这种只存在于画本传奇中的蛊术,会的人寥寥无几。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当年周瑾赖在先生身边不走,娆夫人追随兄长到了十景陵,见花十二驯养的蛊很好玩儿,就偷走了几条。”
说打底,是花十二招来的祸端。
“娆夫人那半吊子的蛊术派不上用场,想救玲珑郡主,还得找个像样儿的蛊师才行。”
“蛊师是有个现成的,但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明山掀起了眼皮,凉凉道。
宣于唯风跟着叹气
白宵疑惑:“现成的蛊师?哪儿?”
“……还能有谁,就是那个活死人花十二啊!”
……
白宵第一次知道,花十二是个蛊师。
夜里,赤卫军熟睡之际,那间刑房突然失火了。
白宵还在纠结什么是“蛊师”,忽然之间听到外面乱哄哄的,跑出去时,刑房已被烧成了灰烬。
夜色尽头,几道黑影穿梭追赶,身法闪电一般迅捷。
白宵遥遥追上,认出其中两人是宣于唯风、明山,追至锦城城墙下,肩上扛着娆夫人的黑衣人无路可退。
“阁下对赤卫营很熟悉,让我猜下,你是不是哪位大人安c-h-a在赤卫军的j-ian细?”
宣于唯风缓缓抽出了长刀,刀身雪亮,映着天上一轮弯月。
黑衣人默不作声,站在城墙下一动不动,看上去丝毫没有反抗的意思。
宣于唯风担心有诈,不敢贸然上前,这时候城墙上方传来“哒哒”的脚步声。他脸色微变,四周破空袭来无数牛毛般的细针。
刀光如雪,瞬息间落下,细针已尽数碎在了地上。
它对宣于唯风构不成威胁,可他不敢掉以轻心。
便在这时,城墙上传来一声轻柔绵软好像撒娇一般的呼喊,那声音只有四个字:
“十四哥哥”
蓦然抬头,看到渡雪时裂开了嘴角,露出森森笑意的面庞。
下一刻,眼前一花,竟是被拽了一下。勉强稳住身形,才看到明山不知何时挡在了他的身前,伸出的手掌像是要拍开什么东西。
也就在这时,宣于唯风看到那只手掌上爬过一条斑斓扭曲的r_ou_虫。
“那虫子……”
宣于唯风呆住,心里陡然生出了恐惧。
明山却不以为意,活动了下肩膀,抱怨道:“这么晚了,还让不让我睡了……”
话音未落,他便向前栽倒了下去。
宣于唯风拦腰抱住他,背对着白宵,吩咐:
“带明山回赤卫军',等花十二醒了,救他。”
然后将明山放在了地上,凌空一跃,竟如鸿雁展翅一般飞起。
白宵愣了许久才回神,上前扛起明山,头也不回地往回跑。
……他觉得,宣于大人很生气。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他甚至觉得,宣于大人会杀了渡雪时。
月夜下的树林y-in森可怖,晃动的树枝沙沙作响,树影从黑暗中引伸出来,密密麻麻,好像随时会缠住白宵的双腿。
翻飞的枯叶遮挡了视线,看不清前方的路,白宵越跑越吃力,又不敢歇脚,总觉得后面有人跟着。
正在这时,层层叠叠的黑云笼罩下来,寒鸦忽地扑棱着翅膀盘旋鸣叫,无数飞鸟四处逃散,树林一时充斥着嘈杂的鸟叫声。
白宵一手扶在腰间的刀鞘上,一手护着背上的明山,缓缓道:
“我看见你了,出来!”
☆、第四十三回 惊林
飞鸟惊林,必有异常。
白宵将长刀横在身前,头皮发出尖锐的疼痛,浑身j-i皮疙瘩都竖了起来。他警惕地环视四周,稍有风吹Cao动,就吓得护紧了背上的明山。
这时候,破空一支暗箭s_h_è 了过来。
白宵扶起明山扑倒在枝影摇晃的杂Cao丛生的土沟壑中,猫着腰往前走,臂弯里拖拽着死尸一般的明山。
身后霎时间万箭齐发,白宵松口气的工夫,只听得“轰”地一声,箭落处火光拔地而起,冲天的火舌席卷而上,映亮了夜空。
“怎么回事?难道他们想烧死明大人吗?”
白宵忍住颤抖的四肢,拖住明山往前走。脚下是积了厚厚一层的枯树枝、枯叶,尚有未融化的积雪糊在一起,实在难走。
浓烟滚滚,暗箭如雨,“噼啪”燃烧的声音越来越近,白宵心底也越来越凉。无奈之下,他抛开了明山,突然跳出潮s-hi泥泞的沟壑。
他朝天大喊,嗓门穿透浓郁厚重的林层,听上去像是月圆夜恶狼的嚎叫:
“小人之辈!有种出来单挑——”
话音刚落,飞箭齐齐s_h_è 来。
白宵施展蹩脚的轻功攀上巨树,脚踏树枝穿行。
他闹出的动静实在太大,黑夜里萤火黯淡,锐利刺目的刀光当空劈下,巨树一劈为二,直挺挺地斜倾倒下,树枝拍打明山的脸,明山被逼得滚出树圈。随即剑影刺来,倏忽间已到了胸前。
隐藏在黑夜中的身影终于暴露在了融融清如水的月色下。
白宵呆愣住,投在他们黄衣白绸装束上的目光先是惊讶,到难以置信的惊悚愕然,最后是心如死灰的麻木。
他们、他们……
——这是禁军!
唯有王上可以调动差遣的禁军!
四面八方飞来的冷箭牢牢锁定了白宵,白宵看上去无知无觉般,茫然道:“是父王要杀我们?……为什么?”
就在这时,黑暗树影中倏忽飘出了一道细长的黑影,清月的银辉犹如镀了一层朦胧光晕,在那黑如墨玉的鳞片上依次划过。
细长的黑影逐渐拉长,身姿矫健地游到白宵身旁,以一种保护的姿态缠上了他的身体。飞箭尽数s_h_è 到了黑色鳞片上,那鳞片看上去像玄铁一般坚硬,与箭尖相撞,飞箭尽数被弹开了。
那是一条一人合抱粗细的黑蟒,粗壮的身躯竟生出了四只苍鹰一般的爪子,蛇首上有两个鼓包。
白宵回神的工夫,忽然间对上了一双手掌大小的兽瞳,吓得手脚冰冷,胸腔里跳动的心脏骤停,竟险些昏死过去。
这时候,耳边响起了一声轻斥,那黑蟒竟缩成了双指粗细,摆动细长的蛇身游向前方。视线追寻而去,那蛇游到一人脚下,缠着腿歪歪扭扭地往上爬,爬到那人的胸口,然后钻进了衣襟。
白宵这才看清那人的脸,枯槁皱褶,唯那一双绿幽幽的眼睛会发光一样极其瘆人。
他颤声问:“你是……花十二?”
那人不吭声
“是你救了我吗?”
那人缓步走过来,伸出细瘦的手,一截手臂露出来,白宵恍惚觉得那手臂太细了,轻轻用力就会像枯树枝一样折断。
那人好像很虚弱,一举一动很吃力,举起的手指上突然浮出一只清翠色的蝴蝶,然后听见他说:
“我……可以吃了他们吗……”
白宵愣住:这是问我吗?
那流光溢彩的蝴蝶扇动翅膀,离开了手指飞舞着,所到之处皆撒下了破碎的、星星点点的莹光。蝴蝶轻盈地落在黄衣白绸的禁军身上,瞬息间,那禁军脸上的血色褪尽,甚至来不及挣扎,整个人已化为了一具焦黑的死尸。
与此同时,那人的面颊开始变得丰润,像是腐朽的枯木乍逢春息,回复了生气。
蝴蝶越聚越多,更多禁军无声无息地倒下了。不多时,白宵身旁也飞舞了一只翠琉璃样儿的蝴蝶,他登时心跳到了嗓子眼,急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