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洋解释道:“这是封魔印。”说完,他伸手用指甲刮了刮那上面的符咒,轻而易举地刮掉了薄薄一层,薛洋掸了掸手指,继续道,“封魔印不止对邪祟之物有效,对活人亦然,我听闻曾有被邪魔缠身之人,因与邪魔混为一体而被连人带他体内的东西一起封住,然后设阵烧了七天七夜才得以将其消灭,而那个人,”他顿了顿,微微偏头看向晓星尘,目光颇有些玩味,“其实可以说是活活被烧死的。”
晓星尘倏地一愣,薛洋接着说:“怎么说呢,道长你知道被附身的凡人便不是凡人,他们甚至可以继承附身者的所有能力,当然了他们的意识也会被附身者c.ao控。有些东西自愈能力很强,比如被火烧的那位,据传言,那场大火里头,他不断地自我愈合烧伤,又以粗暴的手段企图冲破封印,只是没成功。”
薛洋说完便不再说话了,只是静静地看着晓星尘,而晓星尘在看他眼前的瓷塑,久久不言,眉头微皱,似乎在自我消化薛洋告诉他的事情。
好一会,他才慢慢地回过神来,开口问:“你是说……这座瓷塑里面,有活人?”
“非也,道长你看这儿都破成什么样儿了,怎么着从建立道观到现在都得有差不多三十年了吧?且不说这破玩意放了多久,你为何会认为处于完全封闭空间里的人能活这么长时间?”薛洋毫不留情地打破他的臆想,斩钉截铁地断了他心存的那一抹侥幸,晓星尘动了动唇,终是没驳他什么话。
薛洋凑到瓷像边,轻轻拍了拍,瓷像大多都是空心的,然而这一尊瓷像里面显然有什么东西在,发出的回声有些沉闷,薛洋说:
“我不敢肯定,但是我觉得这里面会有尸身。符文还没完全消去,但已经失了其部分威力,如果我没想错,那个靠着梦境杀人的东西就是从这儿窜出来的,又因为封印仍在,所以它只能让自己的分身溜出来,估计是分身不足以支撑它再三造作,必须要依赖正身才得以维持邪力,所以每当它杀一个人,就会跑回这里消停几天再出去,差不多就是吃饱了歇会再继续吃。”
薛洋有条有理地给晓星尘分析着,难得地没有胡说八道和假正经:他眉头微皱,双手抱着壁,聚精会神地看着瓷塑,似乎在思考还有什么他没想进去的地方。晓星尘看着他,想到自己查这案子由头到尾都还算顺利,大半都归功于薛洋,可转念细想,他又觉得这案子的进度似乎太快了一些,让人忍不住怀疑是否有人从中作梗。
薛洋是否真的值得信任?
他的意识似乎分成了两半,一半指责他杞人忧天,一半提醒他薛洋确有前科。
只是无论如何,眼下都不是该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晓星尘将思绪拉回到眼前的瓷塑上,他沉思了会,疑惑道:“若你说的便是真相,为何当初封魔之人不直接将尸身焚毁,而要特意再建一尊瓷像,把人封在里头?”
“谁知道呢?可能是无聊,也可能是想让这个人临死之前仍然受尽心魔的折磨吧。”薛洋无所谓地耸耸肩,他才不关心这人是怎么死的,现在他们临近真相,他所剩不多的好奇心也随之消失殆尽——这案子对他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
“现在如何是好?”
“道长若是想简单点,便直接在观里设一个阵,引出真火,再将瓷像打碎逼它出来就是了。”
晓星尘想了下,觉得有理,于是便出了观外,开始在四周布阵。薛洋杵在一边袖手旁观,这些阵法他自然是会的,只是懒得帮忙折腾,再说在除邪魔这方面,晓星尘比他要擅长得多,他不制造麻烦已经不错了,哪儿还能指望他解决麻烦——虽然这一回他真的有在帮忙解决,还不图什么好处,连他都觉得自己是不是吃饱了撑的,跟着晓星尘久了居然也会有爱管闲事的时候。
心里是这么想,嘴上也没少明嘲暗讽,可归根结底薛洋还是心甘情愿地当了一回别人眼里的“善人”,只是这“善人”的表皮注定不会维持多久。骨子里他还是那个无恶不作的薛洋,这一点他不愿改变,也不会改变。
惟一一次动摇,大抵还可追溯到数年前义城里,晓星尘给他的最后一颗糖。
没有人能一世磊落光明丝毫不沾y-in霾,也没有人可以一辈子都在走邪门歪道不存半点光明。
饶是薛洋,确也曾有过善的一面,只是稚子的纯真无邪随着常姓家主的呼啸而过的马车以及那根血淋淋的断指灰飞烟灭,取而代之的是y-in险狡诈和满腹城府。
世间待他刻薄得紧,便没有资格指责他为何这般y-in鸷可憎。
薛洋远远地看着忙着布阵的晓星尘,心里忽然涌出了一丝怅然若失的情绪,仿佛他曾得到过什么,也什么都没有得到过。
这时候晓星尘忽然抬头与薛洋对视,俩人遥遥相望,薛洋看着那双澄澈的眼睛里波光流转,一时千万种情绪涌上心头。
他忽的想起晓星尘那双原本的属于他自己的眼睛,也是这般明亮而纯粹,笑起来时会弯成漂亮的弧度,然而他的记忆止于此,晓星尘双目失明之后,他便再也没能瞧见过。在义城那段日子里,薛洋每当晓星尘笑起来的时候都会想,倘若他的眼睛还在,又会是什么样子。
应该还是好看的,只是眼里不会有自己罢了。
而现在晓星尘复明得益于自己还用着白黎的身躯时,毅然决然地剜眼而赠,说赠不过是抬举,其实真要讲,应该是他还才对。为何要这么做,薛洋自己也不是很明白,或许只是想看一看晓星尘知道自己剜眼给他后不可思议的表情,或许只是为了让他看清楚自己的身份好让他有充分的理由胡搅蛮缠,又或许,薛洋只是单纯地想再看一次晓星尘会笑的眼睛。
晓星尘看着薛洋,似乎有话想说,又什么都没有说。终于,薛洋主动走了过去,装作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吊儿郎当地问他:“道长的阵布完了?”
“嗯。”晓星尘应了声,他顿了一会,随即念了句咒,阵法便升起来,将整个道观裹在里头。
就在二人准备进去掀翻瓷像时,一只纸鹤忽然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直直地朝着薛洋飞去,薛洋一愣,伸手招呼它过来,待纸鹤颤巍巍落到他掌心,他将它拆开,却看见里面赫然写着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