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并不能很相信晓星尘所说的关于薛洋的改变,也不会原谅薛洋曾经的所作所为。
可是他也没忘那个满身戾气、眼神凶狠的青年,是怎么以甜腻的语调,讨好的姿态,威胁他修复晓星尘魂魄的。
满城布局,机关算尽,只是为了让现世的夷陵老祖修复一个不可能修好的魂魄。
晓星尘平静地看着眼前的两个人,说:“既然这一生我与他无冤无仇,旧事也一笔勾销,那么于我而言,对他便再也称不上恨了。撇开过去,我本该与他做一世相识的路人,然而……”他顿了一会,想起薛洋那句讽刺十足的“江湖不见”,心头泛起一丝惆怅,他接着说,“却偏让我撞见了他的梦,熟知了他的过去。
“从前的他杀戮无数,罪不可赦,可多年前这义城里折的人命本身也有我的过错,倘若以血债血债之态去面对,那我自是与他同罪。”
魏无羡皱了眉,语调有些肃然地说:“这怎可相提并论?当年你是被他利用才会……”
晓星尘摇了摇头,淡然一笑,说:“无论过程是否存在那些难言之隐,最终的结果都是我错杀了许多无辜之人,这一点我难以自清。”说完,晓星尘想起什么似的看了魏无羡一眼,又移开了视线。
魏无羡顿时哑然。只因若是按照晓星尘的说法,很多年前,魏无羡杀的那些找上门的修士,也不是他死无全尸这个下场便可以还得清的。
“你就不担心他最后又反咬你一口?”魏无羡识趣地换了个话题,晓星尘又摇了摇头,说道,“他要是真的想算计我,恐怕不会之前在我身边呆两年仍无所作为。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可是我觉得,他也没那么……无可救药。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一句话,同样地可以用在恶者身上,你如何能知晓他们心中是否也存在未曾泯灭的善意,又如何断定他值不值得被宽恕?千人千面,我们所见的他人的模样,怎知就不是刻意摆出来的呢?”
晓星尘沉吟片刻,继续说:“我辞别师门之时立志救天下,他也是被这天下包裹着的一员,欲救世,先救人,如今我已堪破前尘,勉勉强强算得自救,至于他……我认为远远称不上‘救’,薛洋需要的从不是别人去救他,而是学会自救。我能给予他的只是一个引导,给他隐晦地指出方向……至于走不走,如何走,那就是他自己的决定。”
“你如何笃定他会按着你所想的那样改变?”这回轮到蓝忘机发问,晓星尘对上他略带不解的目光,叹了口气,慢慢地说着,“他没变过,实际上也不太需要改变,只需收起那副狠戾的模样就够了,就像我方才所说,千人千面,我与他相处,算上从前的日子,林林总总也有五六年的时间,平时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再清楚不过。至于他会不会反其道而行之,我不确定,但尚可一试,倘若他还愿意与我同行。”
魏无羡长叹一声,晓星尘话已至此,他再不明白他坚定的决心那便说不过去了。
三人相顾无言,这场对话以晓星尘的离去而告终——他比较担心薛洋的伤势,便先起身离开,临走之时,魏无羡给了他几张符文,说有事的话可以通过符文唤他。
晓星尘接过收好,同二人告了别,便又御剑飞回了义庄。
落地之时,晓星尘为了避免吵醒薛洋,便敛去了声音,然而等他来到门前,刚推开门的那一刻,一个茶壶迎面飞来,晓星尘一惊,连忙侧身躲开,茶壶摔在地上碎片七零八落,晓星尘一脸迷茫地回头正对上薛洋那双同样惊讶的眼睛。
薛洋醒了。
晓星尘愣了愣,随后走上前去,刚想问他感觉如何,薛洋立马黑着脸,咬牙切齿般质问他:“晓星尘,你怎么还没滚?”满腔愤恨,又带了微乎其微的酸楚与欣喜。
他醒来时没见到晓星尘,便以为晓星尘只是路过顺手救了他一命,在确认他x_ing命无忧之后又离去,他顿时情绪难控,毫不掩饰他的怒意,伸手抄起桌子上的茶壶扔出去泄愤,偏偏晓星尘这时候回来了。
薛洋又惊又喜,但更多的是想起之前晓星尘与他对峙的事情来,稍纵即逝的喜悦被怨愤取代,他一声质问抛了出去,晓星尘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只见晓星尘沿着床边坐了下来,将霜华放在了腿上,侧过头,眉目间是多年不改的温和,他轻声问着:“你的伤感觉如何?”
一激不成,薛洋便又接着恶狠狠地说:“死不了——所以我清风明月的晓道长,你什么时候滚?你这样和我一个恶棍呆在一起,就不怕脏了你的眼、辱了你的名声吗?”
晓星尘面色不改,淡淡地看着薛洋,随后垂着眉眼,似乎在酝酿着什么话,想对薛洋说。
薛洋最受不了别人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不耐烦地冲晓星尘吼道:“——你有屁快放!”
然而晓星尘开口的那一瞬,却把薛洋直直地钉在了原定动弹不得一般,让他霎时间五感俱散、三魂七魄似遁走无形。
晓星尘对他说:“我欠你一个道歉,对不起,是我错怪了你。”
可薛洋是何等人物,只稍一瞬便收回了神来,哽咽了一下,随后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谁他妈稀罕你的道歉?!”说完便别过脸去,藏在被子里的手却紧紧攥成了拳头。
晓星尘低着头,轻轻抚着霜华的剑鞘,忽然说:“从前你说想改过的那句话,我信了。”
薛洋闻声回头,以一种不可置信、几乎发笑的眼神看向晓星尘,刚想一如既往地对晓星尘的天真大肆讽刺,却被晓星尘截下了话头:“我以恶意揣测你,本身就是我的不对,何况你与我同行的那些日子,也并无什么过错。为此,我必须向你道歉。至于其他……
“关于你的事我想了许久,从前不理解也不接受,如今终是渐渐能理解你那时候的想法……但我仍然不能苟同。
“只是你这一生,没有非报不可的仇恨,也全然无恙地活着,那便不应该再沉浸于过往。你不必,我也不必。
“我不能原谅过去的你,但也无法谴责现在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