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他起身追打白川,边追边气愤地嚷嚷:“谁废柴了?来,跟我好好说说,小爷我怎么废柴了……”
白雾渐渐散去,澄澈的阳光一点点透进来,照在起伏的山峦上。山下是阶梯般的层层稻田,一道溪流左弯右绕,在整块的绿色中画出柔美的曲线。秋禾这才发现,他们的正前方,一道斜坡上,连绵数里都是高大美丽的银杏树林,绿荫如小山般次第高耸,浓墨重彩地堆叠在一起…
走近了看,每棵银杏树都极为粗大,树干笔直,直冲云宵。苍翠欲滴的树叶间,累累结着白色果实。
秋禾站在树下,吃力地仰望,瞠目结舌说:“这些树估计都有上千年了吧?”
“嗯。”白川把自行车靠在树干上,说:“这里叫银杏谷。”
秋禾捡起一片银杏叶,拿在手时细细地看,感叹道:“真的好美!”
白川从车上取下镰刀和袋子,对秋禾说:“你歇着,我摘板栗去。”
“我也去!”秋禾忙跟上去,“我还没见过板栗树长什么样子呢。”
相对于高大的银杏树,坡上的板栗树实在其貌不扬。倒是那满树绿色的果实,咋一看毛绒绒的十分可爱,仿佛树叶间簇拥着无数绿毛的小动物。
白川让秋禾远远站着,自己极利落地攀上树,站在枝丫间,手起刀落,从树叶里扑簌簌地掉下毛壳栗子来。等他割好了,才跳下树,把满是尘刺无处着手的栗子用镰刀尖往袋里拨。
秋禾全程袖手旁观,觉得自己百无一用,这时看到白川捡了半袋,便说:“我来跟你抬。”
白川毫不费力地把半袋栗子从左手换到右手上,说:“不用,有刺。”
两人提着栗子来到坡下的银杏树林里,白川找了处平坦些的石头,把毛壳栗子倒出来,故技重施,碾碎外壳取出果实。秋禾蹲在旁边,看他刺中取栗,灵巧娴熟,不由很是佩服。
“白川,你好能干!”他由衷地说:“你一个人就能在山里生活得很好,换作我,怕是要活活饿死。”
白川抬眼看看他,说:“你做饭好吃!”
这句马屁让秋禾很受用,点头说:“这倒也是,其实我也很能干!”
两个能干人捡完栗子,便靠坐在树下,一边剥生板栗吃,一边闲聊。白川言语简短地讲起和沈宝成在此开荒的经历,原来这里先前是个滩地,后来两人为了种稻,把石头刨出来,垒成了道道田埂,才有了现在的样子。
即使白川是遭人抛弃的私生子,也难以想象他小小年纪,竟能吃得了这样的苦。秋禾听了鼻子发酸,说:“难怪人家说筚路蓝缕,以启山林。开荒的时候肯定好辛苦!”
白川微微一笑,说:“活着从来就不是容易事。”
秋禾拈着一片树叶,想起在小镇上听到的关于林家的传闻,便问:“你来这里有五六年了吧,外地的亲人呢?你不想念他们吗?”
白川低头剥着栗子,淡淡说:“我没亲人。”
秋禾愕然片刻,看白川仿佛并不难过,便又问:“你父母呢?”
“不知道。”白川把栗子丢进嘴里,说:“没见过他们。”
秋禾想起了白川的爷爷林祖昌,难道他自小跟林祖昌长大,是以从未见过自己父母?既然如此,为什么林祖昌全不顾祖孙之情,把他送到这里就再也不管了?
他犹豫了一下,问:“你爷爷呢?——我是说你林家的爷爷。”
白川摇摇头,说:“不知道他现在怎样了。”
秋禾虽有满腹疑团,见他不愿细说,也不便追问了。无论怎么说,林家的人把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丢进深山不问不管,未免太狠心了。秋禾心里气愤,又有点难过,便安慰他道:“我也没怎么见过我爸。他跟我妈很早就离了婚,我小时候,他还来看过我两次,后来我五岁时他就去世了。”
这段经历他从未告诉过别人,这时说出口,又觉得有些不妥。他虽然父亲早逝,但还有母亲时时庇护,也算过得无忧无虑。相比之下,白川简直太惨了。
白川转过头看秋禾,少年的脸颊白晳柔美,长睫低垂,是怅然若失的模样。他便问:“你想他吗?”
“偶尔吧。”秋禾低下头,眼眶有些微潮。
怎么会不想呢?人人都有父亲,只有他没有。但想也没用,所以他从来不说,担心说出来会让沈琳知道,害她难过。
白川默默看了一会儿,又问:“想他时你怎么办?”
“我啊,”秋禾重又振奋精神,耸耸肩说:“我就看看书,跟朋友聊聊天,玩游戏,就好了。——其实我本来想他的时候也不多。”
白川又靠上树干,看着远方的稻田,说:“我想他们的时候,就来看看这些树。你看它们活了这么久,也不知道父母是谁。”
秋禾不由微笑了,开玩笑说:“难道不是旁边树上落下的一颗种子吗?”
“有些是,有些不是。风或是鸟,把种子从远处带来,落到这里就生了根。一开始也很孤单吧,慢慢有了很多树,就好了。”
秋禾觉得白川说这话时,又专注又认真,他的眉眼因为深刻,本来显得得锋利,此刻却有种少见的温柔。秋禾怔怔地看着他,问:“你怎么知道的?”
白川摸摸嶙峋的树皮:“它告诉我的。”
秋禾便说:“它还告诉你什么了?”
“它会唱歌。”白川懒洋洋靠着树干,“你知道丧歌怎么来的?学歌的人在树下睡一觉,醒来就会唱了。不信你听。”
秋禾哈哈笑了,也学他的样子,把耳朵贴在树干上,屏息听了一会儿,说:“我怎么听不见?”
白川瞅着他笑:“你笨。”
秋禾轻轻踹了他一脚,说:“你才笨呢。”
白川听了一会儿,说:“它说,白鸟要回来了。”
“什么?”秋禾没听清,“什么鸟?”
白川也不说话,只拉着他来到银杏林边缘,两人在田边一块石头上坐下,白川指一指远处,说:“等着。”
此时已是傍晚,天空中一片深深浅浅的紫红。夕阳在寂寂的群壑上空,留下道道金线。在那黄色的光芒,忽然远远飞来片片白影,先只有一点两点,后来渐渐多得连成了片,到了近处,秋禾才发现那一群白鹭。
这些美丽的白鸟渐渐飞到了他们的头顶上,在上空盘旋不止。白川仰脸看着,忽然撮唇打了个唿哨。
雪白的大鸟便缓缓落下,优雅沉静地拍打着翅膀,一动不动地栖在树巅上。
没多久,小山般高耸的绿色树冠,就被密密飞来的白鸟层层覆盖,好象落上厚厚的白雪。
白川的脸上是自己都未察觉出的自豪,他转过头去看秋禾,问:“好看么?”
秋禾没有回答,他生平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白鸟,这么绿的树冠,这么奇特的景致,他惊呆了似的,张着嘴,半天才不可思议地说:“哇……”
他怔怔地回头去看白川。金色夕照中,那个身世成谜的少年仰着脸,长眉舒展,唇角含笑,衬着背后青山白鹭,这一刻份外动人。
第16章 秋忙
白川说要带秋禾锻炼身体,并不只是说说,第二天一早,天刚麻麻亮,他就从窗户里翻进沈家,把秋禾从床上拖了起来。
秋禾头天晚上上网到十二点才睡,大清早被吵醒,生了很大的起床气,用薄毯把自己卷成蚕蛹,躺在床上装死。
白川也不吱声,一手提鞋,一手把人连毯子往肩上一扛,不顾复活后的秋禾大叫大嚷,转身出了门。经过院子时,正在灶上做饭的沈宝成看见这一奇景,忙探出头来问怎么回事,白川笑笑说:“带他出去遛遛。”
秋禾从毯子里挣扎着露出了头,对沈宝成喊:“外公,救救我!谁要跟他遛!我要睡觉!”
谁料他吃里扒外的外公非但没有施以援手,还对白川说:“去吧,别跑远了,一会儿回来吃饭!”
白川脚程快,一口气把秋禾扛出两里地,然后扔林子里不管了。秋禾从地上爬起来,一边痛骂白川,一边悲愤地穿好鞋子,紧跟着他往前走,——不跟不行,谁叫他对这里地形不熟?山深林密的,没有向导分分钟就会迷路。
白川带着秋禾,七弯八拐地到了天溪边,在群山环绕的水旁挑了块平坦些的大石头,让秋禾盘腿坐下,说要教他一套吐纳36式洗髓易筋经。
秋禾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愁眉苦脸地说:“老大,你在玩我吗?吐纳不就是呼吸吗?你教个呼吸,不能就在家里搞?非要把我折腾到这么远的地方?”
“你就是懒!”白川评价,又无奈地解释:“吐纳一定要采天地灵气,吸日月精华。取万物之气,补自身不足。所以地点和时辰很重要。”
秋禾双手合什说:“我谢谢你!我觉得我家床上就很好。下回让我躺床上取万物之气吧,求你了!”
白川看秋禾抱着毯子坐得东倒西歪,很是恨铁不成钢,点头说:“不学,下次进洞不带你!”
秋禾不理他,索- xing -在石头上躺下来,还把毯子当成枕头准备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