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十一点的时候,手机铃声突兀地打破寂静,书页被程疏猛地撕扯出一道几毫米的裂痕。程疏这会儿反倒冷静下来,用手指细细地揉平褶皱,将书放在桌上,然后才拿起手机。
程疏的声音是一贯的冷淡:“怎么了?”
傅时遇笑道:“下楼来,宝贝儿。”
程疏道:“谁是你宝贝?”
“你不认识我宝贝啊?”傅时遇啧了一声,似乎是觉得很遗憾,“我宝贝叫程程啊,肤白貌美大长腿,学数学还不秃头,羡慕吧?”
程疏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脑袋后面,刚要呛回去,傅时遇又说道:“我在楼下等你呢,程程。”
程疏从窗户里往下看,傅时遇靠在亭柱上冲他挥了挥手机,程疏的话都被堵在胸口,最后有些无奈地说道:“好。”
已经进入夏季,夜晚的风也是暖的,清月从飒飒叶间隐约现出,月光洒了傅时遇一身。
傅时遇笑着看程疏走过来,从身后拿起一个保温桶塞到他手里。
程疏问:“这什么?”
傅时遇道:“没吃晚饭就当晚饭,吃了晚饭就当夜宵。”
程疏打开,里面摆放着各式精致的小点心,有些惊讶:“你还有这手艺?”
傅时遇咳了一声:“暂时没有……家里的阿姨做的,顺手带了几个过来。”
程疏合上盖子,一手拉起傅时遇要往楼里走,傅时遇却原地不动,程疏皱眉,问:“怎么了?”
傅时遇看着他,轻声说道:“先不上去,等你吃完,我领你去看个东西。”
程疏沉默了几秒,说道:“傅时遇,关于那件事,我……”
“先别说。”傅时遇打断他,“等回来再跟我说。”
两人并肩坐在长椅上,廊顶的藤蔓攀爬得茂密,垂下几根扫在程疏后背上,傅时遇帮他撩开,静静看着程疏吃东西,嘴角含着浅淡的笑意。
程疏问:“看我干什么?”
明明挺温情的氛围,他一开口就立马将其破坏,声音冷淡又别扭。
傅时遇忍不住笑,说道:“喜欢吗?”
程疏将剩了最后一口的红豆糕塞傅时遇嘴里,拿纸巾擦手,有些敷衍地说道:“挺好的。你到底想干什么?”
糕点是挺好吃的,但程疏被傅时遇吊着胃口,根本没闲心来细细品味,只能模糊地尝出个还行的味儿。
傅时遇突然伸手,有些小心地碰了碰他的脸,他的神色显得有些紧张,程疏愣了下,伸手抓住傅时遇的手,声音也放轻了:“傅时遇。”
傅时遇回神,将那点微妙的紧张抹去,笑着站起来:“走。”
罕有人迹的河岸边芦苇丛生,茂密地遮盖住水的边痕,傅时遇牵着程疏慢悠悠地走,风吹水流声隐约可闻,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周围一片昏暗,除了不远处一排树上荧荧亮光之外也再无其他光。
程疏看到远处几个黑影悄悄遁走,傅时遇偏头看他:“让路宥他们几个帮我在这守着,虽然平时没什么人来,万一运气背点儿被人好奇拿走就不太好了。”
程疏嗯了一声,没再多问,手却握紧了傅时遇的手。
随着距离的缩短,模糊成一片的光团逐渐清晰地显出线条。傅时遇松开程疏,走到第一棵树下,荧光照亮他的脸,映入他的眼瞳,程疏眼也不错地看着,移不开视线。
傅时遇轻声开口:“我十八岁那年高考完之后出了国,过渡得还算顺利,我哥也在那边,也有不少朋友。但第一年的时候,我没多少出去玩的兴致,过得挺规矩,也没多少可说的。”
随着他的话,程疏的视线落在树干挂的板子上,夜光笔画出流畅又简单的线条,一个卡通小人仰头看着高大的古堡教学楼。傅时遇牵着程疏走到下一棵树前,小人坐在课桌前,脑袋左边是一堆金融符号,右边是天体物理。
“十九岁那年我辅修了物理,上课的时候我总是会想起你。我那时候想,也许你也正在某一地方的课堂上和我听着一样的东西。其实在这之前,我已经很少想起你了,只有在那短暂的一个多小时里才会放纵自己肆无忌惮地猜想。”
他们走到第三棵树前,木板上正下着纷纷扬扬的雪。“二十岁那年的冬天伦敦下了特别大的雪,我那段时间迷上摄影,拿着相机在街头每天闲逛,最终选出一张最满意的雪景图,印成了明信片,寄到了国内,上面写的你的名字,但模糊了地址。”
程疏一声不吭地跟着傅时遇往前走,下一张图上面多了一个人,只是没有勾勒五官,是一片空白,两个小人的手牵在一起,很是暧昧。
程疏被傅时遇握在掌心的手动了一下,被傅时遇紧紧抓住:“二十一岁那年我谈了我人生中第二个男朋友,没有很认真,但也不是在玩闹。我们在一起了差不多一年,感情还行,后来他毕业回国,我继续留在英国,和平分手。”
第五张图上小人躺在病床上苦着一张脸,腿被高高吊起,看起来伤得不轻。
“二十二岁那年我玩得比较疯,单身一人没什么牵挂,每天跟个傻子似的玩起来不要命,不过这伤倒不是飙车造成的,不然能被路宥他们嘲到七八十岁。经历了一场普通的车祸,命大保住一条命,福也大没缺胳膊少腿,就是在病床上躺了一个多月,算是过去这三十多年受的最严重的一次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