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内幽深昏暗,除了沿路指明的灵晶外,只闻水珠落地的滴答声。前方的灯光倒是更亮些。谢峙也就寻着光向前。
到尽头,并没有想象当中雄伟的神君殿,只是一处略小的被凿得些许不规整的房间。
一块石榻,一方小桌,一处书架,再无其他。就连座椅也没有,简单到极致。黑衣老人正跪坐在小桌旁,自己身前一盏茶,对面一盏。
玄杉抬手,“快来坐吧。”
谢峙丝毫没有感到玄杉周身的温和慈爱。他此刻心里唯一想到的就是这个老头儿遛了自己十几天……
有求于妖,他忍。
谢峙按着晚辈礼,恭敬道:“晚生谢峙,珑州人氏。拜见执明神君。”
玄杉看了看,呵呵笑道:“谢家小子,我记得你。把荏儿的尾巴剪秃了的小子。”说着,还一副勇气可嘉的赞赏表情。
谢峙心道:可不是嘛,之后就被抓了满脸花。
但面上只作羞愧状,“幼时淘气,大人不要见怪。”
玄杉笑道:“自是的,来坐。有什么事情慢慢说。”
谢峙答应,也跪坐到榻上。
谢峙看着端茶轻呷的玄杉,道:“我想请问大人几个问题。”
茶盏被放下,玄杉挑挑眉,道:“先道,算命和求子我老头子在年轻时就做烦了哦。”
谢峙看着玄杉狡黠一笑,有些无奈道,“难怪大人可以和监兵神君相处的好。”
玄杉听完,摆摆手,“你是不知道那小丫头多难哄,也就给你姐姐好颜色。”
想着成天窝在谢轶身上跟普通家猫无二撒娇卖萌信手拈来,又在面对自己时跟炮仗似的某猫。谢峙表示全然赞同。
谢峙想着想着,又想到自己走好多天都没见到陈郁了,着实想念那人。咳咳,谢峙正色端坐,对着对面的玄杉道:“大人,峙想问,关于六千多年前,那场大战……峙活两百多年,为何未有听过所谓的‘清历’和那场‘大战’?”
玄杉看着谢峙,也不好奇他从哪知道的,放下茶盏,笑道:“好久没人跟我提起这些字眼了,我还以为只有我们两个人记得呢。如今再听闻,真的不免有些怀念那时呢。”
谢峙坐起,双手按在小桌两侧,“真的有?”
玄杉手摆摆,叫谢峙不要那么激动,“自是的。现如今为‘浊’,过去为‘清’,自是有差别的。”玄杉看着谢峙,继续道:“你可曾察觉到,这世间的灵力正在消减。”
谢峙被问得愣住,后摇摇头,“不曾。”
玄杉身子后倾,“自当如此的,你不过活了百年。老头子我在这世间也有六千年了。六千年前……万物皆有灵,万物皆可有神。不似现在,树木百年,也只能炼成近乎透明的灵体,只能跟同为树木的同胞相互打招呼,连触碰都做不到。”
“说远了,皆知,四灵只有唯一的各一只。我的降世,就是因为上一只『玄武』的陨世。我降世时,青垣就像我刚所说的,宛如一个洞天福地般。但现在,却以极缓慢的速度流逝。灵力依旧浓郁,却也远不如从前。”,“照这样的速度……不出百万年,”玄杉突然严肃地看着谢峙,一字一顿道:“青,垣,会,完。”
谢峙看着玄杉,他一句话就像是专门对自己说的一样。
玄杉接着道:“百万年……老头子就算再能活,也活不到那岁数。着实太无趣了些。我也本可以不管的……但是,我是妖族的‘神’。”
“一切对他们好的,我都要!”
苍老的面容,突然迸发出不逊于少年初入世的傲气,却有又手可拨日月的可怕实力,让人不敢反驳。
“所以,就算为此陨命,也算死得其所。”玄杉道。
“传承的记忆告诉我,六千年前,有场大战,青垣为此,几乎内里生灵皆无。除『玄武』外的三灵,皆是因为外来的生灵而丧生。上只『玄武』,以自身为界,化身为妖族的临时栖息地,千万年修为尽为保护自己的子民。”
“过些时日,大战莫名结束,外来生灵消失。青垣从满目疮痍变得焕然一新。千万生灵再得家园,妖族再次繁盛,另外三灵也重新出现,但,他们都没有之前的记忆传承,就像是‘新生’。”
玄杉叹口气,“至于灵力消磨的情况,苍珏和朱瑟也活了千年,自然能感受到。”玄杉想着那日两妖秘密前来,固执询问,又有些后悔自己告诉他们真相。
“那……到底缺了什么?”
玄杉闻言,笑笑,“你们修士常说,‘逆天而为’,怎的?连‘天’没了都不知道吗?”
“什么!”谢峙又坐起,“不可能……这天地间还有[规则],谁都不可违抗。”
玄杉不慌不忙地又端起茶盏,“你怎知道这[规则],是‘天’定的?”
谢峙坐回去,“……”
……
妖族,宁州,青雅族地。
白苏荏身子颤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那……要那么多干什么?”
女人看着白苏荏,道:“寻‘天’!”
……
谢峙放在小桌上的手不住颤抖,“那怎么找?”
“融[源]!”
……
陈郁被温云关着,只能炼丹制药。每天也总是固定到谢峙之前住的房子里坐上一二个时辰。偶尔也翻一两下谢峙留下的阵法册子。
今天一样,陈郁虽然看不懂阵法的原理,但仍然看的十分认真。不过薄薄的一本,总会翻完的。
在倒数第二页时,被胡乱写了几笔。字的样子着实不敢恭维,算不上难看,但在被温云带大的陈郁看来,确实是不堪入目。
只见“糖纸”两字被写满了边角。
陈郁看着,默不作声地把谢峙每次吃的糖衣从指环中拿出来。
整齐叠好的糖纸旁边,一两撮狐毛异常显眼。
陈郁看着,翻起糖纸,每张都被自己好好收着,包括在旭州那七年。
其中,几章糖衣上,摸起来有些糖渍的粘腻感,但是之前每张都被陈郁弄干净了的。
陈郁拿起一张,闻了闻。
果然,是熟悉的青雅灵果的味道。
陈郁拿出一块木灵晶,放在糖衣上滚了滚。
一个藏蓝色的字慢慢被剥落,浮现在空中。
陈郁又找齐了其他的字,最后连成一句。
“无曲想宥生。”
过了几瞬,字化成一个抱着一只黛青衣袖的小孩子。小孩子的脸还对着衣袖蹭蹭。
陈郁愣了愣,无奈笑道,“你要是现在真的抱着我胳膊,多好。而且,我喜欢过去的你,就也喜欢现在的你。为什么老是用小孩子的模样?”
空中的小谢峙自是不能回答的。
小谢峙蹭蹭衣袖,又在衣袖上亲了一口,喜滋滋地抱着衣袖。
又过一会,图画散成灵灵光,向着外面飞去。陈郁也连忙赶上。
灵光最近屋前的一棵树下。
陈郁现在树先,看着被灵光描摹出的一块区域。笑笑,“什么都爱往树下埋。”
一块土灵石扔下,土灵石融入土中。地面的土几番动作,一个木盒被吐出来。
陈郁蹲下,拂去上面的泥土抱回屋中。
屋内。
陈郁收起糖衣和狐毛。将木盒放在腿上,慢慢打开。
一袭黛青入眼。是陈郁常有的颜色。
陈郁在恶渊百年,因为周围环境,自然带的绿色衣服居多。之后出来,穿绿色采药时也不容易被远处的妖兽发现。久而久之,也就喜欢着绿衣了。
至于黛青色,着实是因为陈郁有些偏爱罢了。
木盒中的黛青被取出。陈郁慢慢展开。
……
“‘商,伤也,物既老而悲伤;夷,戮也,物过盛而当杀。’你为何取个这样的道号?”
“别想太多,只是在给阿轶做上衣的时候,阿轶问我要取什么道号,直接谐音编了一个。依你所说,现在,它倒是挺符合了,呵。”
……
前襟用细Cao花纹点缀,袖口处用浅淡暗线住着“宥”字。微小的连成一圈,形成另一种花纹来。腰间,深绿描线,淡雅无物,直到衣袍的下摆,一朵安魂花灼灼,褐色的茎和苍翠的叶相映衬。
……
“真是有缘,又见了。”
“嗯。”
“你是去灼谷寻剑?”
……
陈郁捧着手上的黛青衣袍,像是又见那人,笑道:“不,我是来找你的。”
展展衣袍,陈郁将衣服叠好,又放回木盒收回到指环中。
“无曲,我要去见你……”
……
一盏茶也慢慢见底,玄杉看着谢峙,“好了,该说的都说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