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他们便隔着门听到沈二公子病恹恹的胡话。
沈征捂着心窝子道:“爹,我还是第一次听二弟哭呢......怪可怜的,要不然,算了吧。”
沈德楷尴尬的看了看那内侍,那内侍满脸写着一言难尽:“多半是,认错人了吧。”
沈德楷讪讪道:“情,情有可原.......”
喜事变糗事,糗事传千里,很快宛霜城里的大街小巷都听说沈二公子被一道加封懿旨吓病了,这为沈二公子的怂包事件簿上又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第二十七章【修】
适时王上又下令让远征将军带兵出城,梳理难民,一来予以镇压,防止作乱,二来也着人给难民简易的安营扎寨,分配食粮,稍作安抚。
这样委以重任,与沈溪之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时间沈家二子成为了人们茶余饭后的热点谈资,流言蜚语多多少少传到沈家,引得沈德楷长吁短叹。
沈溪对此充耳不闻,偶尔再被冯氏唠叨两句,他就用招牌的可怜相应着,内心却暗喜,落得个轻松自在,待到身体好的差不多了,他便计划着要出去散散心。
在床上不温不火的躺了许久,沈溪整个人瘦了一大圈,愈发显得腰若裹素,纤柳扶风般,他挑了件袍子换上,系腰带时甚感头疼。
昀阆在他的褥子上百般聊赖的滚来滚去,待到沈溪换衣服时又冷不丁坐直了身体,一瞬不瞬的盯着沈溪看。
他应是穿什么都好看,昀阆不由自主的想,只是谁能看出这样一个温文尔雅的人,装起病来一套一套的。
那天隔着一扇门,沈溪呼的那叫一个真情实感,怂的纯正,他人捂在被子里,昀阆险些以为他真哭了,急的团团转。
待忍无可忍的扯开他的被子,却见沈二公子面无表情,抑扬顿挫的叫唤,昀阆当场石化。
“为什么这样?”昀阆问道。
“因为枪打出头鸟。”沈溪将发髻拢起,以玉冠固定道:“如若沈家二人皆是人上人,必定盛极而衰。
昀阆似懂非懂的皱眉,沈溪却展颜一笑,如画的眉目变得生动了几分,他一甩肩头发道:“别愁眉苦脸的了,走,跟我出门。”
原来不知不觉已经是花朝节了,难民的y-in霾被冲淡,宛霜城重又生机勃勃了起来。
花朝节是每年百花齐放的盛春之日,家家户户都会外出踏青,还会采摘各种兰Cao鲜花,再带去百Cao观参拜梨央神君。
梨央神君是一位掌管Cao木生发枯荣的仙官,平日里众人并不怎么能想得到要拜见他,毕竟又不是花植匠工。
但到底Cao木为本,每年一度的这个特殊的日子,大家还是结伴去刷一波存在感,寄托一些笼统的祈愿。
街上人声鼎沸,熙熙攘攘,沈溪付钱买了一袋刚出蒸笼的包子,店家将纸袋递给昀阆,昀阆径直托底,被烫的直抽气。
看昀阆将那纸袋颠来颠去,左手抛到右手右手抛回左手,店家忍不住叫道:“小伙子你捏上面!”
“愚蠢!”昀阆叼着半只豆沙枣泥馅儿的包子愤愤然出气:“愚蠢的设计!”
这家包子是老字号,皮薄馅多,远近闻名,昀阆骂了几句就没工夫骂了,沉迷甜馅儿不能自拔。
沈溪吃了两个r_ou_馅的包子,便将剩下的都给了昀阆,他看了看前头的人流提议道:“不如我们也去拜一拜梨央神君?”
昀阆眼皮也不抬道:“不拜。”
沈溪擦汗道:“不用拒绝的这么快吧。”
昀阆顿了顿,抬眸道:“你要去我陪你。”
看昀阆的表情那是实打实的强人所难,沈溪忽的想起他的身份,奇道:“莫非你和梨央仙君有恩怨?”
“有怨无恩。”昀阆举着包子哼道:“那种y-in阳怪气的东西有什么好拜的,还不如拜土地。”
沈溪心想居然还有能让昀阆说y-in阳怪气的神仙,那应该真的挺y-in阳怪气的了。
不去百Cao观,两人就岔开了拥挤的人潮,往胥江方向去了,胥江自大和朝时代便存在,是一条源远流长的水源,亦是宛霜城的一道风景,江阔云低,春潮涌动,沿岸有垂钓者,亦有龙舟划过,其上时不时传出丝竹歌声,甚是繁华。
沈溪与昀阆并肩而走,昀阆将先前那装包子的纸袋拆了改装,居然折成了一朵中空的莲花的形状。
“沈溪。”他喊:“看。”
........
沈溪,看。
胥江边,河灯千万,映若流火。
他亲手送出的莲灯,携了红烛,一盏接着一盏的送过去,载着他的思慕之情,无可转圜的涌向那边的人。
那些莲灯轻盈脆弱,中途翻船沉没的不在少数,他一向自负,却难得忐忑,一遍遍猜想着画舫里的人会是什么态度。
高冷如霜的无视,或者干脆看不上眼。
那时他觉得单相思是一件孤寂而无望的事,唯有不停地付出,拼命的追求才能添补内心的不安。
再后来......
沈溪打断了他的思绪,清爽笑道:“你这纸船折得可真精致。”
“你看出来这是只船了?”昀阆微笑,刚想说“送给你”,又听沈溪道:“原来现在孩子都喜欢这些,哪像我们那时候,只想要零花钱。”
“.......”
昀阆想,等拿到返璞归真丸的解药,他就去拆了长生殿的大梁。
正说着,码头处传来一阵吆喝,游船一端一个撑蒿的船夫热情招手道:“二位公子,要不要游江啊!还有两个空位,载满了就出发啦!”
这些游船都是满一轮走一轮,更迭交替着,沈溪久居宛霜城对这条江熟的不能再熟,但想着一来成人之美,二来带昀阆赏一赏风景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便付了些碎银上船。
龙舟徐徐离岸,朱红色的画舫四角悬了灯笼,白日里虽不亮却也精致好看,昀阆与沈溪并肩坐在后排,被前头的人发了一把五香葵花籽,一边磕一边听那船夫闲唠。
碧波粼粼,船慢慢的划至一座半人高的石碑处,船夫一撑蒿将船靠近了岸些,暂作停泊,便眉飞色舞道:“这块石碑是胥江的一处名胜,唤作贤臣碑。”
那石碑上密密麻麻刻满了字,但久经风霜已模糊了大半,只剩青苔斑驳,如一个风烛残年的老者,固执的伫立在江边。
那船夫声情并茂道:“相传大和朝的最后一个皇帝有一个宠臣,皇帝和宠臣夜夜春宵不早朝,直到外敌侵入,和朝破灭,皇帝死了宠臣就投江殉情,两人化作蝴蝶翩翩飞去,后来人们为了防止他们的身体被鱼吃了,就开始包粽子——”
众人:“.......”
眼看那船夫还要瞎j-i儿渲染,已有人忍无可忍的c-h-a嘴道:“化蝶和投江的桥段怎么那么耳熟啊!”
“包粽子的也耳熟!是不是你编的!”
“还君臣恋,好俗啊!”
“大骗子!不听不听!”
昀阆挑眉道:“你们宛霜城的人都这么能编的吗?”
沈溪擦汗道:“他可能是.......几个故事背串了。”
这时有人认出了他来,欢喜道:“哎?沈二公子在哎!”
“沈二公子不是开书舍的嘛!通晓上下五千年呢!快给咱们讲讲!”
“我们要听真人真事!”
一瞬间船上的人纷纷转了个面相,嗷嗷待哺的盯着沈溪。
沈溪吓得手里的瓜子都掉了,尴尬道:“这.......”
“快说快说呀!别卖关子啦!”
架不住众人怂恿,沈溪抓了抓头道:“就......记载了前朝一个太医把末代皇帝毒死迫使和朝易主然后自己畏罪投江的故事。”
☆、第二十八章
众人:“......”
沈溪摊手道:“看,也没什么好讲的。”
静默了片刻,忽然众人开始了热烈的讨论。
“听说前朝末代皇帝□□,残害忠良,这太医牺牲了自己一个人的x_ing命,救了千千万万的人啊!”
“此举堪称侠肝义胆,没有他就没有如今的姜国宛霜城!”
“贤臣碑其实暗喻贤臣悲吧,天哪好惨,我要哭了!”
“这就是不畏强权,反抗斗争的英雄故事!儿子,好好学着!”
“啪啪啪”昀阆面无表情的鼓掌,接下来整个画舫里都响起了潮水般的掌声。
沈溪:“.......”
船夫见糊弄过去了,立马撑蒿离岸往下一个景走。
沈溪往竹椅背上一靠,无可奈何的闭上眼,长叹一声:“宛霜城的百姓实在是太有想象力了。”
喧喧闹闹的画舫里,昀阆靠近了他的耳畔,轻声道:“你看起来好像并不怎么欣赏那位贤臣。”
沈溪的眉峰不经意的一蹙,言辞冷淡,含了几分难以察觉的讥讽:“结局再怎么冠冕堂皇,也无法粉饰背叛旧主的事实,又怎敢自称贤臣?”
昀阆道:“世间本无两全事,只看值不值得。”
“真的值得吗?”沈溪低声道:“他死了,连累着整个家族灭亡了,即便换来后世百年太平,美名巷间流传,他既已身死,能感知到半分吗?依我看再愚蠢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