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早年曾经被编入一个叫“宛霜城最能让人产生非分之想的男人榜”,位列前三甲,那段时间他走在路上都觉得毛骨悚然,一怕那另外两甲凭空跳出来跟他决斗,二怕真的有人有什么非分之想。
再后来人们渐渐发现沈家的小公子其实是个空有其表的大绣花枕头,承载不了众人的幻想,他就渐渐的淡出了众人的视线,取而代之的就是沈征或赵扬这一类功成名就亦或是家世显赫又高调之人粉墨登场。
他的大哥沈征是姜国最年轻的骠骑将军,作为沈德楷的嫡长子,他的的确确值得天之骄子这个称号,沈德楷早年筚路蓝缕,在各行各业里摸爬滚打,即便后来有了殷实的家底,却也时常被当官从文的瞧不起,有了这个儿子,可谓一雪前耻,长脸的不行,成日挂在嘴上夸,也恨不得再给沈征铺一条通天之路,让其爬的更高一些。
沈溪其实心里明白,这次约见蔡公相的目的只是为了让他有机会辅佐沈征罢了。
没走几步沈溪就觉得不对劲——好像总有人对自己翻白眼。
这兆头可不大好,沈溪低首而走,避开热闹人群,忽闻得街角一阵吵闹,行人的注意力皆被吸引,沈溪也心生好奇,驻足瞭望。
人群中央是个卖果蔬的老头,带着个瘦猴似的小儿子,二人抱着竹筐瑟瑟发抖,面前一人背着手走来走去,摇头晃脑好不威风。
这人沈溪认识,名叫商子罗,沈溪之所以认识他是因为他总跟赵扬那群豪门子弟混迹在一起,喜好生事,但碍于家中势力无人敢干预。
“这又是怎么了?”沈溪问道。
他前头一人道:“那商子罗白吃了老头的梨不给钱,还偏说他的梨是苦的,要讹钱呢!”说完他回头瞄见是沈溪,大大的翻了个白眼。
沈溪:“......”
“看看看,看什么看!”商子罗将那老头的竹筐踹了个底朝天,黄瓜苹果四下滚落,被踩得稀烂,扭头撒泼道:“没看过本少爷□□贱民吗!敢多一句嘴!我让我爹把你们都扔大牢里去!”
众人一哄而散,沈溪眸色一暗,慢慢的转着无名指上的戒指,沈溪一旦陷入思索就会转戒指玩儿,他盯着那呜呜悲鸣的一老一少和无法无天的世家流氓,轻叹一声,抬步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骤然间听得一阵尖锐的马儿嘶鸣,而后是商子罗不似人声的惨叫,众人齐齐回首,见一批黑亮的骏马高扬前蹄,铁蹄之所以没有落下把商子罗的脑袋瓜子踩瘪,是因为马上的年轻将军用强有力的手臂勒住缰绳。
这一切来得太快,商子罗抱头在地上一边打滚一边嚎叫,那年轻将军将马头扭转,提鞭指着地上臭虫似的二世祖道:“再让我看见你欺凌霸弱,没你好果子吃!”
说完,他策马归队,竟是一军之首,往皇城方向去了,街两旁响起了浪潮般的欢呼和鼓掌,人们狂热的呼喊:“远征将军!远征将军!”
沈溪自y-in影里走出来,目送器宇轩昂的兄长离去,再看那商子罗抖着两条腿被家丁扶着逃跑了,街上的行人看完了热闹也各自离去,只留下那孤苦伶仃的老农和孩子呆坐原地,茫然失措。
“儿啊,我们命苦啊。”那老农垂泪道:“我们这日子还怎么过啊。”
他声音低哑细弱,在这喧嚣的街头像是一块小石头扔进了海里,毫无波澜,忽的一人温和道:“二位,不知黄瓜还卖不卖。”
老农一阵诧异道:“我们哪儿还有......”随即他便看见小儿子背上还背着一小筐黄瓜,免于遭难,因为个头小不能售卖才让儿子背着饿时啃啃,眼下被人问津,老农难以启齿道:“这恐怕.......”
“我最近上火,就想吃黄瓜。”沈溪笑吟吟道:“二十两,卖不卖?”
“二二二——”老农瞠目结舌。
沈溪说到做到,果断掏出荷包将银两摆在老农粗粝的手掌心里,对那小儿道:“还不将货物卸下于我。”
“哎!”那孩子忙不迭的点头,将背上的小箩筐取下,双手捧给沈溪,讷讷道:“这黄瓜,有点涩嘴的。”
沈溪拣了一根“喀嚓”咬了,含糊道:“我就爱吃.......唔——涩嘴的。”他嘴角抽动,那小孩儿眼疾手快的摸出水囊捧给他,满目关切。
他表情是兜不住了,老农感动的跪地不起,磕头道:“恩公啊!”
沈溪轻轻叹了口气,将老农扶起道:“算了,举手之劳,谁还没个难处呢。只一点,出去别与人说起我。”
那老农是外地人,不知沈征将军自然也不知他是将军胞弟,连连点头:“行好事不留名,恩公真是个活菩萨。”
沈溪失笑,正要走,那老农却又扯住了他的袖子。
“恩公,我,我还有个不情之请。”那老农将儿子推到身前,拭泪道:“我家中贫苦,孩儿又多,实在养不活这孩子,他还算是个伶俐的,恩公若是不嫌弃,就收了他当个使唤粗活的。”
沈溪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这不就是卖身了嘛!”
“恩公不用给钱,只给他一口饭吃,不至于饿死就成......”
沈溪瞧了一眼那孩子,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十分灵动,无奈道:“卖了身便低人一等,这孩子若有前途岂不是耽搁了。”
“唉,只当这孩子没有那个命啊。”老农叹息一声:“那恩公我们先走了。”
那一老一少相扶着蹒跚而去,半途那老人足下一崴栽倒,竟然一动不动了。
沈溪面色微变,追上前去,拨开那嚎啕大哭的孩子检查,在那老人的足底发现了一根锈迹斑斑的铁钉,穿过了麻Cao鞋扎进足底,血已经凝成痂,显然c-h-a进去很久了。
——这是战马钉马掌的铁钉。
☆、第三章
当晚沈溪回到家中,便被老管家请到了祠堂,老管家面带同情之色,欲言又止的退了出去。
祠堂里安静,香炉里青烟袅袅,神龛之上供着一尊方脸矮墩的神像,那神像手执长剑,脚踩神龙,背倚浮云,腰悬长风,铜铃眼络腮胡,塑的是威风凛凛。
那是朝云神君,传说中的天界第一战神。
从前沈家供的一直是掌出入平安的韶光神君,自打沈征当了武官之后就改供了朝云武神,这一改颇灵,沈征在战场上武霸四方,一路升迁,得了个称号叫“远征将军”。
沈溪和那丑丑的神像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便听父亲雷霆喝道:“跪下!”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挪到前方,沈德楷与二房冯氏一并来了,沈溪看了一眼生母的脸色,自知不好,便从善如流的撩了衣摆跪下。
“知错了吗?”沈德楷道。
沈溪低眉顺目道:“孩儿知错了,一定改。”
沈德楷道:“错哪儿了?”
沈溪:“......”
他还真不知道错哪儿了。
沈德楷指着他对着冯氏道:“你看看,你看看他的样子!成日就知道敷衍我!”
冯氏一手搁在身前,另一手在袖中成拳,按捺着怒气道:“溪儿!敢做不敢承认又是什么道理!娘从小教你的你都忘了吗?”
沈溪哑然。
他的母亲冯氏是一个上过私塾的女公子,与沈德楷有同乡情谊,但后来家道中落,沈德楷为了凑一笔发家的资金不得已取了大娘王氏为正房,而冯氏只能委身做了二房。冯氏自小受的是男儿文化熏陶,只晓得不为五斗米折腰,并不懂得如何谄颜媚色,再加上生了沈溪这个闲人儿子,时日长久,在家中的存在感也就淡了。
母亲动了怒,沈溪不太好继续装死,老实道:“娘,我当真不知。”
冯氏别过脸去,胸口起伏,沈德楷道:“你看看你教的好儿子,丢脸丢到蔡公面前不说,现在整个宛霜城都知道他与女子眉来眼去,轻佻风流,作风不检。”
沈溪:“?????”
真是天降一口大锅,从何说起啊?
冯氏被训得无言以对,只能含泪瞪着他,沈德楷道:“蔡公向来喜欢心无旁骛的年轻人,他当着蔡公的面与五六个姑娘调情,你说蔡公能喜欢他吗?”
沈溪:“?????”
沈德楷根本不给他辩解的机会,指着他的脑门道:“你不要一副委屈巴巴的表情,蔡公与你素未谋面,总不至于在别人面前诋毁你,人家能有什么好处?”
沈溪心想,蔡公是没有好处,可赵扬有好处啊。
沈德楷又连珠炮似的骂了一通,忽然外面奔进来一人高喊道:“老爷,大少爷回来啦!”
一时间整个宅子里都此起彼伏着“大少爷安”,沈德楷面色稍霁,抬眼见一银甲魁梧的青年大步流星而入,宛如一阵风刮进祠堂。
顿时所有人的全神贯注的看向他,他单膝跪地,拱手拜礼,那挺括的架势与蔫头耷脑的沈溪截然不同:“爹,孩儿回来了。”
“征儿,我的好征儿。”沈德楷终于露出了笑意,将他扶起:“来。”
管家适时递上三炷香,沈征接过朝朝云神君拜了三拜,这才与沈德楷说起话来。
沈溪见没人注意他了,跪姿歪斜,后来干脆改抱膝坐在地上,仰着头听他大哥聊军功聊做官,聊得沈德楷春风满面乐不可支。
门外又传来女人高亢的呼声,大娘王氏由人搀扶着,挥着绢子走进来道:“征儿啊!听说你今天在街上为了救一个被欺凌的贫家女和那商家二世祖大打出手,可有伤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