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床?”何权在大脑里快速过了一遍患者资料,“哦,那个妊高三十五周剖的。诶?他们家不挺有钱的么,怎么欠费了?”
端木摇摇头。他也觉得奇怪,二十三床可是有钱人,按理说不该欠费。患者刚住进来一天就说丢了块表,跟病区扯了半天皮。派出所来立案的时候,对方拿出购买时的收据,证明那块表将近二十万。
“这样,你先去催一下,我得上手术,要是家属不缴,叫郑专务下来处理。”
何权说完自己先愣了愣——他居然下意识地依赖起郑志卿了。
端木一个实习生,说话没底气,自然催缴不上费用。面对患者罗列的一条条不满,他张口结舌,只好硬着头皮把专务请来解决问题。
与什么患者都接的公立不一样,大正欠费的是极少数。毕竟是私立,定价高,入院门槛先刷下去一批。真正穷得付不起医疗费的,往往都是从别的医院转过来的重症患者。但只要核实对方确实无力支付便可以启动慈善基金会的救助,又能减税又不出坏账,所以即便有个把欠费的倒也不是问题。
郑志卿和对方面谈之前,本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原则,特意把桑婷婷叫到护士站询问患者情况。桑婷婷好打听八卦,跟台电脑似的能把患者家里的情况倒背如流,问她准没错。
“二十三床蒋靖,他老公叫丛海,搞养殖的,在东港那边包了三千亩海田,养扇贝和生蚝。”桑婷婷这小嘴儿叭叭的,“一年能赚个二三百万吧,去年闹红潮,别人家的海鲜都死了就他们家的没事儿,狠挣了一笔。我听蒋靖说,头春节去他们家那提货的都拿麻袋拎着现金,点钱给验钞机烧了好几台。”
端木的嘴巴张成“O”型:“搞养殖这么挣钱,早知道不学医了。”
“你学医是为了挣钱?”郑志卿语调冰冷地问他。
“不不不,我就那么一说。”端木赶紧抿住嘴唇——当着领导怎么能说这种话?
“搞养殖靠天吃饭,还非常辛苦,都是血汗钱,没想象中的那么容易。”郑志卿降下语调。这也就是他,要换何权,端木的头上少说要挨两记病历板子。
当医生挣的就不是血汗钱啦?端木在心里默默吐槽。每次看何权累得恨不得趴手术台上睡觉,他就对前路充满忧虑。
“所以说,三万多的治疗费,对他们来说不是问题。”郑志卿做出判断,“端木,刚蒋靖的意思是,因为大正服务不到位,所以他不付钱?”
“啊,说室温不到二十六还敢收空调费。”端木点点头。
“空调费一天才四十。”桑婷婷撇撇嘴,“我看是因为丢表那事儿,他就是想让医院赔偿损失。”
“失窃是刑事案件,他报案了,想要索偿得走法律程序。”郑志卿敲敲护士台的台面,“行,你们先忙,我去和他谈。”
蒋靖住的是个双人间,他住进来的时候单间和家庭房全满了,当时还财大气粗的要求把双人间包下来单住,给已经住进来的隔壁床气得够呛。丢表事件发生后隔壁床彻底不住了,换去了三人间,说受不了他用看贼似的眼神儿盯着自己。鉴于蒋靖的挑剔劲,后来也一直没往双人间里安排新患者。
郑志卿不像何权似的天天巡房,没事儿也不进病房。这是初次与蒋靖见面,于是他先向对方自我介绍。一听是大正的专务,蒋靖立刻开启了抱怨模式,从地板到天花板,从热水到空调,连窗户擦得不够透亮影响孩子晒太阳都叨叨了三遍。
郑志卿双手抱胸立于床边,笑眯眯地听着他说话。真不愧是做生意的,嘴皮子够利索,挑起刺来头头是道,就是逻辑——这个很重要——完全不通。他的重点一直在大正这不好那不好上,可既然这么不好为什么不早转院?规定很清楚,不满意的话大正负责协调转院,费用可以先欠着,由大正走法律程序追款。追不追的回来,看法官怎么判。
由此郑志卿做出判断——蒋靖不是不满意大正,而是他真的没钱付治疗费了,说这么多,不过是为了掩饰内心的不安。
见郑志卿不接话,蒋靖越说越心虚,最后他也说的没话说了,但还硬撑着装出一副“老子不是没钱是你们不配挣老子钱”的态度:“郑专务,您可以去东港打听打听,我们可不是小户人家。来你们大正生孩子就是图你们宣传的服务好,可我刚住进来一天就丢了块表,到现在也没给个说法。你现在让我结账,换你,你结?”
郑志卿低头笑笑,拽过把椅子坐下,保持视线与对方齐平以免自己的身高造成压迫感。蒋靖已经很心虚了,他再施加压力,只会让对方气急败坏。
“蒋先生,非常感谢您选择大正,这是对我们的肯定。”他的语调平缓,“手表的事,大正已经将所有线索提供给警方,这属于刑事案件,如果您要追究大正的连带责任,可以走法律程序。至于服务部分,大正的标准绝对高于全市任何一家同类医院。空调在白天是不需要使室温维持在26°的,因为有日光照s_h_è 。而且新生儿比大人更怕热,大人舒适的室温标准是23°度,而新生儿是22°,这是有科学依据的,有必要的话我可以为您提供相关文献资料。至于天花板和地板的装修不够新……您也知道,再好的材料也会有甲醛释放,给新生儿住的病房都是装修了三年以上的,这是对孩子的身体负责。其他部分,您看还需要我解释什么?”
蒋靖被噎得没话说,还让人家解释什么?摆明了有备而来。
“好,既然没别的问题,请您通知家属于今日下班之前将欠缴的费用补上,再次感谢您选择大正。”郑志卿站起身,向对方微微颌首致意。
一看郑志卿要走,蒋靖卸下刚刚那副强硬的态度,面带难色地开了口:“郑……郑专务……能再……再推迟几天么?”
重新坐回到椅子上,郑志卿弓身将手肘置于膝头,关切地问:“有困难就说,我尽量帮你协调。”
“说出来怕您笑话。”蒋靖长长叹了口气,目光忧伤地望向婴儿床里的小家伙,“丛海那死人头把家里的东西全赌光了,还欠了三百多万的债……前两天婆婆来告诉我说,丢的那块表是被他拿去抵给债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