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竹左手团着月色道袍,衣裳里裹着剑,道冠坠顿,佩玉挂在臂上,中衣竟然是条假领子,露出大片的胸口,小腹,肩膀。满头满身的汗往下淌。右手捏着一张揉皱的黄符,挑着眉毛,撇着嘴...
却见除沈抟外,李谭端坐在客座上,皱眉看着他。
薛竹两三把系上衣服,紧步进前,深唱一喏:“李叔父几时来的,这大热的天,有什么话,怎不叫我过去吩咐?”他不怕沈抟,这几年,c-h-a科打诨斗嘴摸鱼练剑对打互贴灵符什么没干过,偏偏是怕李谭。
李谭这几年接了刑房的掌司,添了几分严肃,越发显得俊逸非常。讲来不过是个吏员头子,连官也不是,莫名偏有一股子睥睨意味。可能是他用心cao办的对象,往往...都很...听话吧!
李谭斜觑着沈抟,一副上梁不正的神情。沈抟一翻白眼,不知从哪翻出一把破蒲扇,呼啦呼啦使劲扇起来...年月岁日在他身上只若轻抚过,半点不留痕。还是那副二十七八,浅淡慵懒的样。
李谭揉揉眉头,从怀里掏出个折成方块的黄符,啪一下扔在地上,对薛竹说:“这几天太热,看了几个河漂子,这不老毛病又犯了。”说完指指通红的嘴角。
李谭从当小仵作起,因常触尸气,染上了个烂嘴角的毛病,夏炎更甚。薛竹上前看了看,满嘴跑着哎呦喂了不得,轻手利脚,装丸药,调膏药,顺便还把那百里通语符,重新给画了一张。收拾齐整放在李谭手边。
李谭拍拍他带来的包袱,道:“你婶娘给你带了套衣帽鞋袜,自己换洗穿。”
薛竹一连声多谢,下次上门给婶娘磕头,给叔父带新茶,慢走慢走...嚷着就把李谭送走了。
于是脱了外衣,散着裤腿,一轱辘爬到沈抟榻上,盘膝坐到小案后,抢过他的扇子,呼啦呼啦扇起来。沈抟看着他的中衣假领,随着扇风一上一下一上一下,眉头嘴角一阵抽搐。薛竹见他看,一把扯掉假领子,赤着上身,微微前倾,说:“师父,你知不知道曲州李家?就那个,什么侍郎他家。这几天,不太平!”
沈抟眼珠不错的盯着他平坦的小腹,忽然不知怎么有点燥气,想叫他穿上衣服,可少年人怕热,观里根本没有外人,打个赤膊多么正常。
况且...他本就该比常人怕热...
“师父,哎哎?去不去呀?”薛竹正举起扇子在沈抟眼前挥。沈抟略一回神,道:“你细说说。”
曲洲李家,是当朝户部侍郎的祖家。李侍郎在京为官。家有严慈在堂,人丁兴旺。本来万事顺意,不知怎地,近日常有异事。或书房,或卧房,或账房,总有人执笔桌前。或挥毫,或工描,或画筹。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待到兴致处,还要高吟两句,哼唱一回。这些人上半截栩栩如生,下半截鬼影蒙蒙。唬得李家人不知遇了多少妖魔鬼怪。笼统一问,众人碰过的,竟有七八位。
僧道仙巫请了几番,一点没用。有的看不出,一礼便走,有的打不过,狼狈窜逃,有的干脆就是江相派翰林,嘴皮一碰黄金万两。
李家实在不堪其扰,托人撒了玄法帖,薛竹这两年修真突飞猛进,自然也就看到了城门口隐住的告示。
沈抟眨了眨眼问:“然后呢?”
薛竹s_aos_ao头:“什么然后?”
沈抟翻白眼:“白去呀?!”
薛竹明白了,圆润葱管似的十指,在二人眼前翻了两翻:“四百两!”说着从身后的衣服领口摸出一方椟,打开,朝沈抟推了过去,说:“你看,这次超度的钱,让我全换了这个,没打眼吧?”
沈抟伸头望了望,盒子里有两颗黄橙橙的矿石,还有些许碎的,正是难得的巽荧石。
沈抟常炼丹药,平素师徒二人观宅看相,风水堪舆,所得七八尽皆换了各路天才地宝。常备的阳骨丹现魂水自不在话下,什么健体的筑基丹,明法的储灵丸,也是想要就有。薛竹知他爱好,自己却不炼。只捡剑道,符咒,驱鬼去邪的法门学。沈抟从不强迫,学什么教什么。
可俗语道久病成医,薛竹也是久嗑成仙,各路针石汤药天才地宝,自然不会认错。他这身子根骨稳健,精气外露,跟从小吃药脱不了干系。
沈抟眯了细眼,浑似两条长缝。手里掂了掂那块大一点的巽荧石,道:“这玄法帖上的钱,不大好挣啊。晚上问问老萧的信儿。”
萧老头也是道修,就只不过薛竹想着,他还是做个比丘的好,别的不说,卖相就好!头顶一丝不烦恼,脸上半点没怨愁。点上戒疤披上直裰就可以出去骗人...不是...度人了!
萧老道每次一到,便要支使着薛竹端茶倒水煎炒烹炸,好在他总有看风水算财运做法事的消息带来。沈抟看在孔方兄面上,好歹没赶出去。
薛竹散了些热气,觉得好些。回头抓了件衣裳披在身上,仍敞着心口,道:“这老灯干嘛总缠着你。不是蹭饭就是蹭药的。”
沈抟手臂伸过小案,拽了一把薛竹掉下肩膀的衣服,道:“你小子不也总缠着我?”
薛竹嘻嘻笑着,倒在榻上,道:“你把我的典身契还我,我这就滚蛋,好不好?”
沈抟起身揶揄:“郁离子道长,现下少年有为,声名远播,还在乎那张纸?”
薛竹连忙滚下榻来,嬉皮笑脸,作势搀扶:“不敢不敢,恕罪恕罪。”
沈抟:“我画的都是擦屁股纸。”
薛竹:“师尊息怒,我画我画,以后不劳师尊动手。”他装模作样,打躬作揖,伏低做小,沈抟终于憋不住朗声大笑。
沈抟画符不灵,卜算倒有些火候,晚饭这一摆上,萧老道便悠然踱来。坐下就吃,拿起就喝,一点不客气。
沈抟和薛竹修仪恒道,讲究的就是既稳且静,不动不伤不惊不惧。崩山覆海面不改色是为最高。因此上都不饮酒。算准他来,特为他备了些果酒。
萧老道酒三菜五,摸了摸秃头,道:“你们是想问曲州的事?李家一门三进士,家门敦厚温淳,y-in宅风和水敞,绝不会结下什么恨鬼仇魂,冤亲债主。所以大可以去一趟啊,打得过,四百两,打不过,走为上。”
沈抟又与他说些别来无恙去去便回等语,袖子里顺下一个小玉瓶,放在桌上。请他自便,带着薛竹回寝院去了。
“师父,太热了,我睡你这外间行吧?”薛竹探头进来问。厢房不通风,他不惧寒冷,暑热却是难熬。
“啊,来吧。”沈抟答应,又嘱咐一句:“别赤着身子还灌凉茶,夏不贪凉,好多着呢。”
“得令!”薛竹只拎个枕头,散着头发,趿着鞋,往正房外间的矮榻上一滚,把茶案挤到角落,自己睡了。
不多时,内间也暗了。
第4章 巫释道围斗无端鬼
沈抟挽高髻笼道冠,轻袍缓带,还装模作样的抚了一把拂尘。
薛竹与他一般打扮,自己的长剑斜背在后。怀里仍是抱着沈抟的剑。这剑吞金含玉古意盎然,名唤南冥。
只是现在,二人确是有些尴尬,李家门厅里外,挤满了人,僧道俗家,宝器巫灵。乌央央摩肩接踵。这个说是目犍连转世,那个说是灵宝天尊下凡,你有佛舍利,我有道德经。还有萨满教的说,文王鼓在手立刻就请姜子牙上身...
须臾,李家贴出张告示,言辞恳切,不失礼节。但结其总意,只有两条比较重要。死伤自负,还有...事了得钱,不管饭!
薛竹看得直揉眉心,低声道:“师父,难不成咱想进门,还得排队?”沈抟转了转眼珠,手掐剑诀,一声:“去。”南冥剑嗖得越过影壁墙,飞悬正堂门框内,倒转剑柄,轻轻敲了两下。
立时便有人奔出,询问这御剑者何人。
众位修能者见了,恍然大悟,各显神通。一时间,门房前院仿佛开了场子卖艺,水火遍地,法器满天!
薛竹一巴掌拍在脑门,说:“师父!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就没别的办法吗?”
沈抟勾勾手指,南冥c-h-a回剑鞘。抿抿薄唇:“哎,小道长你这脸皮不过关啊,赚钱么!抓鬼和卖艺什么不一样?”
薛竹眉毛跳了跳:“脸皮的确不如师尊!”
一场闹剧下来,统共留下四队人。除了沈薛,还有两位大和尚,一位y-in阳散修,一位巫师。
余者罢了,这巫师似乎有些能耐。因为他只有一人一鼓,竟是咸祝一体,请神上自身。
李家派位管家出来,讲了诸如仰仗各位驱鬼退魂的话,便请各位商量如何办法。
原来这些邪物虽然时常出现,却没什么规律。地点时辰不定。只得请四拨人,各顾一片,逡巡游走,遇上便算。
各人也没什么点子,俱都应了。领了方位,各自散去。
沈薛在东,找了间空房暂住。薛竹挠挠下巴:“师父你说,会是什么东西呢?”
沈抟十指敲着桌面,慢悠悠的分析道:“现在我们知道的太少了,不过是能现人形,能写会画,出在室内,是不愿见三光。”
薛竹补充:“有的还能吟诗唱曲,有心志,该是鬼吗?”
沈抟摇摇头:“不能武断,妖也能说话啊!而且有七八个,轮番出现,岂不更像妖族群居?”
薛竹摸摸鼻子:“妖的话,每天就琴棋书画?而不吃人?这还是群雅妖啊!”
沈抟道:“这一点也是我最奇怪的,不管是什么邪祟,总要有点目的。他们是什么目的呢?除了冲撞上的几个下人,病了一场。竟一没出人命,二没夺人魂。他们干嘛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