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沚倒不似范洄名声在外,因为他掌稽查鬼差。手中自有y-in兵鬼将万千,万迟金枷就是谢沚手中最为严酷的刑罚。
谢沚本来就是个宽仁悯善的脾气,这金枷统共也没用过多少回。倒亲手惩治了范洄两次。
金枷笼罩下,每日子午两次,万箭穿心之苦。其余时候便如蛇虫鼠蚁钻骨噬髓,鬼物难以再死,所以更加无望,往往不几日就意志全丧,成为名副其实的行尸走r_ou_了。
范洄第一次夺药,药主人重伤之下,心情愤懑,伤病恶化,郁郁而终。是以谢沚一气之下竟将他锁了三年。若有亲友与他供香升纸,烧灯燃烛,也赎些罪责,偏生范洄无论生前身后,唯有谢沚一人而已。
未及想完,忽然见床外的沈抟轻颤了一下,然后脸上手上,迅速浮现交错纵横的伤口,左侧衣衫不多时,染得通红。真个是面如金纸,气若游丝。
谢沚先取张白符贴在沈团胸口,镇住他阳气不散。
这白色符箓与范洄的黑符,同属无常鬼道符。黑符攻守兼备,取y-in测气,范洄常使用,民间偶有流传。因为无字无影无人能画,所以常常有价无市,千金难求。
白符则是治人救魂,守阳吊命用。谢沚平素行医只用人间药材,从不用符箓乱命。是以虽然民间相传它能起死回生,也只是传说,从来无人见过。
谢沚观察了沈抟片刻,拿过药箱,两把扯开沈抟衣襟,豁开裤腿,除去鞋袜。取金针连刺承浆,孔最,y-in郄,神门,隐白,迅速止血之用。
可是沈抟身下鲜血竟慢慢晕出,微愣。就见床内的白麻帐子被一把扯开,薛竹也是浑身血污,手边丢着白纸伞,和南冥剑,翻身而起。见谢沚正在施救,赶紧道:“谢公子,他背后有□□伤!”
谢沚一惊非同小可,赶紧同薛竹把沈抟小心抬起,见背后三个狰狞血洞,鲜血正淋漓而下,越淌越多。谢沚取了两个银盒,情急之下一掌拍碎,直接用盒里玉色的药膏,把伤口堵住了。伸手示意薛竹按着不动,自己又取针刺了背后脾俞,意舍。
沈抟毫无意识的软在薛竹手中,长眉倦怠,细目萎靡,跟方才持剑执符,一往无前的强横样子,判若两人。
薛竹只觉得心尖的位置,疼的让他呼吸不畅。好在谢沚真是回春妙手,不负盛名。不多时,沈抟全身止血,呼吸也稍微平稳了一点。
谢沚取下金针,或膏或散,或汤或粒,帮沈抟一点点清理污血,正骨裹伤。
左肩锁骨砸断,左臂错臼,左眼眉骨开裂,右踝骨扭伤。万幸的是背后三箭,两箭被背骨挡住,一箭斜c-h-a向外,并没有s_h_è 穿内脏。沈抟全身基本没有完整之处,若不是谢沚在此,恐回天乏力。
整整忙了三个时辰,谢沚才勉强把沈抟清理好,轻轻放下。
薛竹从床尾跃出,绕到外侧,掏出两粒丹药塞到沈抟嘴里,又把薄被扯过给他盖上,这才回头问道:“谢公子,我师父他...没事吧?”
谢沚摇头:“倒无大事,只是要慢养。伤筋动骨一百天么。”
薛竹赶紧稽首揖道,口中祝念:“三清救度,祖师保佑。可真是命硬,阎王不要无常不收啊!”
谢沚雾眉微挑,一脸尴尬。
薛竹说完反应过来,赶紧又给谢沚拱手:“哎呀对不住对不住,我这顺口胡说,谢公子,你...你别见怪啊!”
谢沚轻声细语:“无妨,无常本来就是让人叫的么。你也该裹伤,我给你看看伤势吧。”
薛竹摆摆手,道:“不劳烦公子,我没事!自己就...”谁知话没说完,眼冒金星,脚下虚浮,险些跌倒。
谢沚赶紧伸手扶住,让他坐在榻上,细探脉搏。须臾道:“怎地说没事?精气几不耗尽,险些伤了阳神。你倒比他该多养些时日。”
薛竹缓过口气,慢慢道:“持阵久了,有点累。看他拼命我实在忍不住。”
谢沚双眸柔和,点了点头。
薛竹自己掏出两颗丹药服下,谢沚帮他把身上大的伤口裹好,又给他正了下左腕的腕骨。
薛竹看了看床上尚未清醒的沈抟,悄声问道:“谢公子,从之他...怎么样?”
谢沚不语,只是摇头表示不知道。
薛竹又道:“几天了?你,你打算什么时候放他出来?”
谢沚错开薛竹的目光,并不看他,略带无奈道:“夺了沈道长长生,又把你们弄得这般凶险,我若容他,什么脸管别人。”
薛竹轻笑,望着沈抟慢慢道:“看他伤成这样,我是挺生气的。但我师父他,其实从来都不想长生。”
谢沚愕然。
薛竹继续道:“他是个良善的,胸怀坦率,嘴厉心软。要不是从幼年时,道法傍身,肯定是个爱哭爱笑的x_ing情中人。我以前一直以为,他是想走清枢真人的路,煅丹长生。可我最后才明白,他并不想长生,他无时无刻不在想死。”
谢沚也看了看沈抟。
薛竹继续道:“通晓y-in阳,他铁定不想无故身死,可却对生,兴趣缺缺。唐真君少时救命,他却对这恩情一直不冷不热。他觉得如果自己十五岁试丹身死,一定能救下众位师叔。而后降木劫,通幻阵,一旦有无解之事,就只想着死。”
谢沚轻轻笑了笑:“我想沈道长,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过这些吧。”
薛竹眼睛发涩,声音有点哑:“我只怪自己想通得太晚了。几次在我面前险些身死,我竟现在才明白。”
谢沚小声调笑:“有了你,自然不想死了。”
薛竹稍微有些面热,却还是坚定道:“是,有了我,还死什么?”
好巧不巧,床上传来两声扣指声,异常轻,薛竹却一惊而起。紧接着,就听见沈抟虚弱的声音,悠悠的骂了一句:“不知羞...”
薛竹咬咬牙,把眼泪压回去,跳起来,冲过去,仔细打量沈抟脸色,颤抖道:“你最好想想,怎么养养左边眉骨,要是毁了这幅眉眼,我就不要你了!”
沈抟勉强扬了扬嘴角,手指又在床上扣了扣,薛竹便弯下腰,仔细听他说了几句,点点头。
谢沚上前拱拱手:“沈道长,我看看。”
沈抟勉强点了点头,薛竹就替他还了礼。谢沚坐在床边,仔仔细细的切了沈抟两手寸关尺脉。松口气道:“果然命硬,无常...不收。”
说罢,起身告辞:“沈道长,小薛道长,我先回鬼市街去看看唐焕然,有那颗丹药助力,他大概这几天也就恢复了。我一月后再来,若有事,路口举着灯叫元魂真君唐炳。”
薛竹笑道:“虽然总开这玩笑,可我真不好意思叫他!”
谢沚眉眼稍稍垂了垂,道:“有什么,我还没问他知情不报的事。他若说不来,你就说我叫他,来了不听招呼,你就把他关在伞里。”
薛竹连连摇手:“不行不行,再说我怎能关住他!”
谢沚难得露出几分傲气,悠悠道:“他当然能出来,但他不敢。”说罢又朝沈抟拱拱手,回身走出寝室。
薛竹交代两句,送了他出来。却在走到三清殿的时候,拦住了谢沚道:“谢公子,过回魂路之前,你跟我说的话,是真的吧?”
谢沚问:“你说供香的事。”
薛竹道:“对,我愿意给从之诵经打醮,升灯供香。”说着把谢沚让入殿中,找了个小香炉,一方牌位,拿着笔踌躇了一会,递给谢沚道:“我竟不知他生辰命音,况且我这个字...还是你来吧。”
谢沚百感交集,范洄自有一大堆名号,什么无常鬼王,死有份,范无救,天下太平。但举着牌位想了好半晌,谢沚还是写道:邯郸范氏嫡长讳洄。
薛竹接过看了看,在牌位后面,写了自己道号,郁离子。然后点了五柱香,想了想,屈膝跪地,拜了一礼。这才起身,把香c-h-a入香炉。
谢沚惊讶:“小薛道长,你...”
薛竹叹口气道:“他入y-in间时,与我同岁,平辈之交,逝者为大。这是我第一次拜他,当此一礼,也不为过。再说...谁没拜过无常呢。”
谢沚当即撩袍要为范洄还礼,薛竹赶紧拦住,又道:“刚才我师父让我问你,你虽为y-in帅,是不是也不能无故带y-in兵过境的?”
谢沚点头:“那是当然。”
薛竹笑道:“所以当年,清枢真人忌讳的,真的是你的兵马吗?恐怕,他惧的,唯有你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那位无常鬼王,是吧?”
谢沚隐约猜到他要说什么,神情期待,却又羞惭,十分为难道:“这,这么说,也可。”说完之后双眼一闭,深感无地自容。
薛竹装模作样道:“我家师尊有令,说我们怀安观虽小,却不屑此等人的恩情。让我替他还了,两不相欠!日后再见...”说着终于绷不住脸,笑道:“日后再见,也好加倍挤兑他!哈哈哈。”
谢沚定定的看了看薛竹,忽然觉得废了上千年的泪脉颇有些动容之意。
回头盯着范洄的牌位,袅袅青烟里,那一本正经的称谓,慢慢化成了一个r-u名...
第59章 获奴儿牵扯千年身
谢沚第一次见范洄,就不大高兴。十岁的孩子,席居正坐,一脸严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