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十八年前认识阿淳的。那时我还是松涛书院的学生,松涛书院,你们知道吗?”
“知道的,少爷也在那里上过学。”
卓青看向宋明曦,眼里满是不自觉的骄傲。
松涛书院是攫阳城内最好的一间书院,授课的夫子都是功名在身,颇具才华的学者,而主管书院的院士中还有曾经辅导过皇子的太傅。而且松涛书院挑选学生也是出了名的严格,但凡能进得去的,都是极具才华,且通过了书院严格甄试的。
所以能成为松涛书院的学生,自然是无上光荣的。
司徒毓没有漏看卓青脸上发光的表情,他甚至被他的笑容感染,也露出一个虚幻的笑。他仿佛透过卓青看到了另一个人。
“阿淳……”
司徒毓按着疼痛欲裂的心口温柔低语。
他和方淳是在银杏古巷一间窄小的书铺里遇见的。
那时的银杏古巷还没有现在这么繁华,知道那间专买各种孤本珍本的小店的人也很少。
他却是那里的常客,因而掌柜见了他只点头致意,并不跟在他身后殷勤招呼,随他在书柜前选取自己中意的书籍。
司徒毓很享受这种不受打扰的感觉。
可当他慢悠悠地伸手去够自己看上的一本书时,另一只手竟抢先一步将它取走了。
恰好那本书只有一本。
司徒毓带着怒意转向手的主人——那个人紧挨着他站着,两人中间只有一手的间隔,司徒毓能看清楚他脸上细细的绒毛。
那是个与他年龄相仿的年轻男子,穿一袭半旧却打理得齐整的青衫,乌黑的头发用一支质地普通,样式简洁的白玉簪一丝不苟地束好,从头到脚都与司徒毓见惯了寒门书生没什么两样。
如果硬要说点区别的话,就是这个人长得还算周正,五官温润清俊,透着一股柔和的书卷味。
可比起俊美到有些邪魅的司徒毓,他又显得有点普通了。
司徒毓用毫不遮掩地带有批判性的目光审视对方,对面的男子想要无视都很困难,便转过头向他略略欠身道,
“这位兄台可是有话要说?”
既然他都主动问了,司徒毓当然不会客气,指着他手里的书道,
“这本书是我先看上的。”
男子的脸不知何故,竟飞快地浮起两团红晕,眼睛局促地转向一边,似乎不敢直视司徒毓。
“对、对不起……我、我不知道!”
他磕磕绊绊地说完,就把手里的书关上递到司徒毓面前。
司徒毓觉得他的反应很有意思。
他皮相生得好,家境也好,无论走到何处,身旁总是簇拥着一群竭力讨好他的人。
可如此生涩直接的反应,司徒毓还是头一回遇见,自然觉得很新鲜。于是在接过书之后,他没有像往常一般转身就走,而是朝对方微微一笑,
“多谢兄台割爱,在下司徒毓,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方……在下、在下方淳。”
果然,他马上露出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而在得知自己是松涛书院的学生之后,他更是显出无比的敬佩,眼里满满都是光亮。
司徒毓忽然玩心大起,想同他玩一个游戏。
第63章:疑问
“可能是自视甚高,鲜少同方淳一般出身寒门的穷酸书生打交道的缘故,一开始我只是觉得很新鲜。与方淳相交不久之后,我就发现他是一个很温柔的人,那种温柔很难形容,仿佛与生俱来一般,不知不觉地融于他的一言一行中,和我从小见惯的别人的曲意逢迎完全不同,一点都不让人觉得虚假造作,反而如沐春风一般舒适惬意。而且我还发现,他其实很有才华,不仅满腹诗书,见识广博,对人对事也很有自己的一番见地,并不是我以为的那种书呆子。随着相处日久,我渐渐真的与他交心,在不知不觉中,我发现自己的目光已经离不开他了……”
司徒毓抬头望着屋角某处,深暗的瞳孔里溢出一点怀念又不好意思的笑意,但那点零星笑意很快被浓烈的惆怅懊悔取代。
“在发现自己心意的时候,我没有坦然接受,反而觉得很不甘心。虽然我欣赏他,喜爱他,但在我心里,一直觉得他是配不上我的。我出身家世显耀的司徒世家,又是松涛书院院长贾鹤的得意门生,前途可谓不可限量。我亦一心想要入仕为官,作出一番成就,怎么能被一个平凡无奇的男人缚住手脚?”
司徒毓扯着自己凌乱扫在肩头的长发,哂道,
“于是,我做下了一生中最愚蠢,也是最后悔的决定……”
“司徒先生……”
司徒毓抬眼看向卓青,在发现对方欲言又止的神情后,他下意识地伸手往脸上摸去,不期然摸了满手冰冷的水渍——是眼泪。
不用照镜子,他都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有多难看。
可一想到那个被他伤得体无完肤的人,他就控制不住地落下泪来,因为心痛得就快裂开了,却找不到宣泄的出口。
每每午夜梦回时,司徒毓都会想起那个炎热的夏日早晨,那人站在晨光里安静地等待自己的身影。
那一天恰逢开市的日子,许多店铺都会摆出新进的货品,各类大小书店也会推出一些新书,方淳特意约了他一起去寻些好书——这是他们一起时最喜欢的消遣。彼时他们的关系已经很要好了,司徒毓牵过方淳的手,与他秉烛夜谈,抵足而眠,甚至在半梦半醒之时,开玩笑地亲过方淳一次。
正是在那一次,司徒毓便笃定方淳喜欢上自己了。
因为方淳没有拒绝他,在他恶劣地想装醉加深那个带着戏弄意味的吻时,一向害羞自持的方淳,竟然颤抖着抱住他的肩膀生涩地回应自己。
司徒毓不知为何突然就发火了,恨恨地将方淳推到地上,跌倒得很狼狈。他知道自己当时的表情一定很凶狠,所以方淳的脸色才会变得过分地苍白难看。
而司徒毓并没有道歉。
他怕稍一动作,便会控制不住想将方淳压倒在地毯上狠狠欺负的冲动。
是的,他想“欺负”他。
不是打骂,不是戏耍,而是将他抱在怀里,一口一口地,缓慢仔细地吃进肚子里去……
司徒毓忽然就有些怕了。
他怕自己是真的对方淳上了心。
“那个傻瓜,明明不是他的错,他还小心翼翼地向我道歉,害怕我生气,不开心……”
司徒毓絮絮地诉说着,将脸贴在画中温柔浅笑的男人的脸上,未干的泪痕浸进画纸里,晕开了已经变淡很多的颜料,画中人的眉眼变得有些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