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来到平泰馆中的两处院子,原本栽种整齐的花树已经被连根拔起,残枝败叶混着泥土团成一团,显然有人将其作为武器互相攻击,除此之外,桌椅门窗更是被折地一塌糊涂,代国朝臣哪里见过这等野蛮人的举动,纷纷在院落门边驻足,鸿胪寺传赞犹豫道:“侍中大人,是否要等近卫军来呢。这般冒然进去,万一有个不当……”
清平道:“哦,是吗,依传赞大人所言,要等近卫军来,等到使馆外头瞧热闹的人多了,等到锡兰古里与我国不合的传言漫天飞的时候再进去?传赞大人,你看如何?”
鸿胪寺传赞顿时面红耳赤,在一干下属面前羞的抬不起头来,清平这几日见识到了鸿胪寺这群人的相互推诿优柔寡断,简直就是拖人后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她想想近日来的遭遇,又瞧见这满院的狼藉,只觉得胸闷气短,恨不得将鸿胪寺官员挨个痛揍一顿。李宴将摇摇欲坠的门向后移了几寸,道:“大人,可以进去了。”
还有个李宴……清平这才注意到她,感觉头更痛了。依照楚晙的意思,好像是想让自己多带带这位名义上出自同宗的下属,清平便有些把捏不好分寸,不知该如何对待她,若是显出亲厚,未免落人口实,被按上个唯亲是用,有失偏颇,那御史台的折子又是没完没了了。
但此人行事利落,极有分寸,的确是个可塑之才,清平缓了口气,抬脚踏入院中,原本打的不可开交的两个使团已经被分开来,平泰馆馆事正两边安抚。此时正值春初,寒意犹存,但她背后领口已经被汗浸s-hi了大半,袖口衣摆沾染上灰尘,模样好不狼狈。
她听见身后有脚步声,旋即转过身来道:“可是近卫……”
李宴道:“这位是礼部侍中李大人,奉诏主持此中事务。”
几个皮肤略深的女子探出头来,服饰是外族样式,见了人也只是好奇的打量,并不行礼。馆事闻言擦了擦额头的汗,忐忑上前道:“下官参见李大人,本来一切都已安排妥当,只是没想到……”
清平神色冷淡,道:“没想到什么?这馆中事务皆由你负责,难道不是你一人说了算?”
馆事猛然抬头,难以置信道:“的确是下官负责诸位使团下榻之事,但这其中如何安排,却不在下官职责之中,下官无权这般做,只是名单上便是这般标注,否则怎会出了这等纰漏!谁人不知锡兰与古里——”
“放肆。”清平摆摆手,暗含警告地看了她一眼,道:“若是累了便站到一旁,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难道心中还没个定数吗?”
若叫馆事说破了锡兰古里两国使团在平泰馆中大打出手,也不知道明日长安的流言又要成什么样子了。门外等候的一干人险些被吓的半死,无视鸿胪寺传赞漆黑的脸色,低声道:“大人,您看,咱们是不是也该进去看看,不然赵大人若是知晓了……”
传赞思量片刻,咬牙道:“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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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退完针锋相对的两国使团,清平坐在堂上唯一完好的木椅上,注视着两位使臣,温言道:“不知两位贵使因何起了口角,以至于要大打出手?若是能信得过本部堂,便在此一并说开来,寻个解决的法子。”
古里使臣面色y-in沉地道:“回禀大人,锡兰这些人,对我们的神,不尊敬也就算了,她们还说了许多恶毒的话,来诅咒我们的神!”
锡兰使臣气的在一旁叽哩哇啦乱叫,连连用蕃语骂道,古里使臣不甘示弱,以牙还牙,悉数骂了回去。锡兰使臣气喘吁吁道:“尊敬的大人,并非是我们诅咒她们的神。”她代语说的十分流畅,“而是,她们在院子里做法事,非常吵!”
清平掀起眼皮,看着古里使臣,道:“什么法事?上京的使团人员都有报备,不知贵使还带了哪位法师朝觐?”
古里使臣饱含敌意地看着锡兰使臣,低哑道:“……不是法师,是我们的国师大人。”
清平神情微怔,觉得这事情已经超出礼部职责之外,有一位国师在此,事情就是斗殴那么简单了。她吩咐李宴道:“去叫鸿胪寺传赞滚进来,把事情告诉鸿胪寺卿,让她们告诉我,这个古里的国师,是如何混在使团中通过搜查,却没记载在名册上的?”
李宴俯身贴耳,只觉得她鬓发间漂浮着若有似无的香气,她不由脸上微热。但这人微微侧头,露出光洁的侧脸与线条柔美的脖颈,其姿容秀丽,令人想起曲荷低吟,碎玉银珠,她如遭雷击,勉强按捺住狂乱的心跳,出了平泰馆才仿佛劫后余生般回头看了一眼。
李宴只觉得口干舌燥,回忆起方才那幕,也不知自己怎么就魔怔了,她失笑摇摇头,快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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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忽然
待李宴请来鸿胪寺卿时, 清平已派人将两国使团的人数清点完毕, 正在与古里的使臣交谈。
鸿胪寺卿心中咯噔一下, 暗道不好, 躬身行礼道:“李大人,这是……?”
清平侧头看了她一眼, 道:“本部还想问问你呢,赵大人, 贵寺莫不是新年鞭炮的响没听够, 想再见识见识别的?”
鸿胪寺卿倒吸一口气, 颤声道:“这,大人这话从何而来, 鄙寺众官兢兢业业, 恪守其责,断然不会犯下这等错!”
“礼部接手此事不过十余日,而鸿胪寺却在数月前便开始准备外邦使臣朝觐一事, ”清平手持一卷,淡淡道:“怎么, 难道这会是本部的责任?赵大人这般言语, 不如就去请恭王殿下决断, 如何?”
传赞失声道:“大人,不可!”又连忙作揖请罪,道:“惊扰上官言谈,是下官行事不周,有违仪规, 事后自当领罪……只是下官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清平呵呵道:“若是不当讲就不必讲了,赵大人,您说是么?”
鸿胪寺卿汗也顾不得擦,道:“大人说的没错,不过还是听听她到底要说些什么罢,再问罪也不迟。”
在场的人都不愿让这件事闹大,若是捅到了御前,那就不单单是个使团相争的小案了,到时候问起罪来人人有份。传赞一叠声地应道:“多谢大人宽宥,两位贵使相争,不过小小事情,就无需让恭王殿下知晓了,平泰馆再与其他使团相调院子便是……不如先请那位古里的国师大人来此,一道商议此事?”
清平半晌才点点头,传赞随即吩咐人去请那位古里国师,古里使臣亦遣人同去。忽然外头传来吵杂人声,一人撞在原本就摇摇欲坠的门板上,木门重重落地,带起一片尘土,几个捕快打扮的人在门前驻足,领头一干练女子躬身至堂前行礼,道:“不知诸位大人在次,卑职是刑部的捕头,奉了刑部原侍中之命前来缉捕盗贼,若是惊扰了大人,实属罪该万死。”
鸿胪寺卿目瞪口呆,万万没有想到事情竟然还引了刑部过来,眼见事情越闹越大,显然无法再轻易放下,清平问道:“原大人也一并过来了?”
捕头道:“原大人就在后头,先遣卑职前头探查情况,将可疑之人看管起来。”
刑部的作风历来如此,清平继续问道:“是什么案子,竟要请动原大人亲自来此抓人?”
捕头迟疑一会,低声道:“是有人向刑部报案,说在平泰馆中发现了——”
门外传来惊呼,方才一并派去请古里国师的礼官脸色惨白,跌跌撞撞进了门,她身后跟着的古里人快她一步,跪在古里使臣面前,飞快地用蕃语说了一番话,而后发疯般在地上磕头,古里使臣猛然站起,同样说了一串长长的话,继而向后倒退几步,仰天长叹,颓然坐回木椅中。
众人还不知发生了何事,正不得其解,清平示意那捕头退到一边,冷冷道:“译官,她二人方才说了些什么?”
译官咽了咽口水,眼含惊惧,道:“她们说……说,那位国师大人已经,已经坐化而去了!”
坐化而去?不就是死了吗!
鸿胪寺卿眼前一黑,险些就此倒地,传赞扶着她颤声道:“大人莫慌,万一,万一只是个误会呢!”
门外再度传来喧哗声,伴着杂乱的脚步声,近卫军中有人道:“……馆中诸位大人公干清场,尔等又是哪里来的……怎敢私围近卫?好大的胆子!”
一人声音平缓道:“本官乃刑部侍中,有人来报,此地发生命案,在场的所有人都是疑犯,待事情未查清楚前,通通不许离开!”
捕头向前一步,在堂上施礼,道:“大人,是我们吏部的原侍中到了!”
清平快步走到门边,正好原随也往此处来,见了她一怔,而后拱手道:“李大人,你如何在此地?”
清平微微一笑,道:“锡兰古里两使团今日起了些磨擦,便带人过来看看,原大人呢?”
两人并肩而行,原随道:“今日刑部接到报案,平泰馆中出了命案,因此地较为特殊,故派本官来此。”
“那也是巧了,”清平轻声道,“本官也是为此事来的,向原大人冒昧打听一下,这死的人,是否便是那古里国师?”
原随脚步一顿,轻轻摇头,道:“事关重大,不敢轻率而论,待本官看过尸体,才能与李大人分说。”
堂中古里使臣两眼一翻,在众人惊恐的注视中抽出腰间宝石匕首,抬手便要刺向自己脖颈,清平还未反应过来,眼看她就要当场自尽,来不及阻止,突感肩膀一沉,原随在她耳边道:“得罪了。”清平眼前一道黑影飞过,正中古里使臣额角,那使臣突遭暗算,被打了个头冒金星,两旁捕快飞身上前夺下她手中匕首,清平这才发现,那东西竟是原随的官靴,代朝官靴千底缎面,颇有重量,只是怕无人想到还能做暗器投掷之用,令人大开眼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