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挣扎着要爬上去, 手被尖锐的石头割出细小的伤口, 她身侧便是深不见底的裂谷,一块石头被她碰落,顺着边缘滚了下去, 随后便不见了踪影。
首领眼疾手快拽住她,直接将她扯了下来。这山后是一片稀疏的树林, 清平被她拖到杂Cao丛里, 绑在一旁的枯树上。
吴盈先是愣了愣, 随即走过去道:“快放开她,你这是做什么?”
首领望着她的目光顿时高深莫测起来,y-in恻恻道:“吴大人莫不是忘了什么事?再这么耽搁下去,若是误了事情可就不好了。”
她目光逡巡在吴盈脸上,像是毒蛇吐信般, 吴盈面容一阵扭曲,愤怒道:“我自然不会忘了!”
首领唰的一声抽出腰间弯刀,把玩在手中,温言道:“那便请吧,吴大人,有些事情还是要说的清楚些,下官奉了殿下之命同你一道来此,可不是为了说什么情义的。”
清平虽然早料到吴盈半路折返前来救自己必有隐情,当听到‘殿下’二字时还是不敢置信地看向她。
原来只要一瞬间,熟悉的人也可以变的陌生起来。吴盈慢慢走过去,本想为她松绑,但手才触碰绳结上,清平却问道:“你说的殿下,是哪个殿下?”
首领见状不怀好意道:“两位好好说说吧,等进了云州,恐怕就没那么多话可说了。”
她带着人去前面探路,吴盈沉默片刻,才道:“是齐王殿下。”
清平心跳的飞快,一个极为隐秘的东西似要浮出水面,她抬起头看着吴盈,只觉得迎着阳光,她的脸在光中渐渐模糊,往事纷呈,霎那间她便想起了一切,吴盈像是下了什么决心般握紧手心,道:“......我见过她,在乐安之时,你叫她什么?”
清平眉心重重一跳,注视着她的眼睛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吴盈冷冷道:“不,你什么都知道!”
“你在乐安做了她的替身,‘余珺’,说来真是可笑,你离开之后,我问遍了所有的人,谁也没有听说过云州还有什么余家!只因这本不是你的真名!”吴盈声音急促,抑制不住心中的愤懑,撕开了隐忍平和的外表,她如同疯子般怒吼道:“她早就已经布下这盘棋,你真的以为她做了这么多仅仅是为了卫贵君?若真是无心那个位置,怎会步步为营!”
“那你呢?齐王便对这个位置无心了?”清平冷冷道,“二王相争的背后不过是世家之间的对抗,吴盈,你以为我回去是为了什么?我替楚晙出使西戎,不过是因为若和谈不成,两国要开战,只要她在云州,那么就算——”
“不。”吴盈垂下头,长发掩住了她的表情,她手举在半空,像一个无力的姿势,她轻轻道:“她早就不在云州了。”
清平如遭雷击,难以置信道问道:“什么?”
“我为什么会中途折返?”她慢慢抬起头,目光像是怜悯,又像憎厌,“因为我得知了......信王暗中到达长安的消息。”
“她从未想过要保住云州,李清平,你真是.......愚蠢至极。”
清平大脑一片空白,只能仰起头看着她,吴盈蹲下去解开她,粗糙的手指在她额头按了按,“身在局中不知局,好好看看,这便是你一心维护的人。”
几张单薄的信纸飘飘洒洒,落在她的怀中。那熟悉的笔迹让她感到一阵眩晕,她低声问道:“这是......什么?”
吴盈道:“你曾说再没给我寄过信,但这里是你三年来写给我的信,你自己看看吧。”
清平目中一颤,伸手去展开信纸,那些字迹是如此的熟悉,几乎与她所写如出一辙。字与字连在一起,她却像突然不认得这些字组成的句子,她捏紧了信纸,思绪混乱,说不出一句话来。
吴盈闭了闭眼,再度张开时却是冰冷一片,她面无表情的看着她,道:“自太启二年开始,你每个月都能收到从云州寄来的信。你所问的,我从未对你有所隐瞒,虽然信中言词不明,但我始终不曾疑他。你的笔迹我再熟悉不过了。正是如此,信件往来近两年,突然某月未曾按时寄来,我担忧你是出了什么事,便写了数封信去问你......皆如石沉大海。后来我随大人们来了云州,参与互市一行,初见你时,你竟如此生分,我便起了疑心。”
霎那间清平如坠冰窟,牙关发颤。寒风呼啸而过,她只觉得指尖都被冻的冷硬,肺腑中更是一丝热气也无,全然不像个活人。她恍惚中觉得自己像是死了一回,也许她本就死在了Cao原之上,如今的一切,不过是魂魄将离前一场诡异的幻境。
吴盈见她面无血色,双目无神,心中涌起一阵报复般的快感,同时却另有悲意再起,她们彼此不过只是他人棋盘中的一颗棋子,除了身不由己,连喜怒哀乐都尽在人手。
清平捏着那几张纸站起,踉跄走了几步,旭日初升,爬上山头,穿过y-in云的缝隙s_h_è 出万丈金芒,她心中茫然,站在乱石杂Cao中四顾。她心中闪过往日种种,越想越痛苦,越觉得不可思议。一时所有的声音都离她而去,她整个人木然立在光中,望着云雾翻腾的深谷,竟生出万念俱灰之想。
山风带着潮s-hi的雾气吹在她的脸上,令她陡然清醒了许多。她转身看向吴盈,沉默片刻才道:“这些信......确实不是我写的,抱歉。”
吴盈看着她冷冷一笑,神色y-in沉,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道:“这些都不必多说了,我来救你只不过是为了一件事,你跟在楚晙身边最久,又做过她的替身,对她做过的事情是再清楚不过的。若由你出面指认她身份有疑,加上这些年来收集的证据,足以证明她并非皇室血脉。”
她丢将手中的编好的Cao丢在清平脸上,从她身边走过,道:“你还是醒醒吧,现在不管你心中如何想的,你都已是弃子。若想活命,不如仔细想想要如何去做。齐王殿下待人大方,你如果投诚,她也能不计前嫌保你一命。”
吴盈未得她回话,嘲讽道:“怎么,你要自寻短见吗?”
“不......”清平话音极慢,尾音拉的很长,又有种断断续续的感觉。吴盈蓦然想起从前听过的传闻,人若是突然受惊,短时间会出现失语的情况,说话分不清主次轻重,发音也会改变。她心中一阵绞痛,强忍住回头去看清平,就听见她慢慢道:“我会......活着。”
吴盈道:“那就好。”
语毕她慢慢走远,清平站了半晌,从地上捡起她刚刚编的东西,拿在手中仔细看着,久久不能回神。
.
吴盈向着树林深处走去,首领带着两个下属就站在哪里,也不知是听没听到她们刚刚的对话。那首领见她来了,硬是无视了她y-in沉的脸色,笑着问道:“吴大人,可是说的够明白了?”
吴盈淡淡道:“当然。”
首领眼珠一动,意味深长道:“早些说明白也好,省的到时候回到长安又寻死觅活,这一路上正好让她好好想想。咋们都是为殿下做事,若是做好了,等殿下荣登大宝之时,也少不了你我的封赏。”
吴盈扯了扯嘴角,道:“哪里比的上玉统领,您是殿下身边的老人了,还需得您多提点提点。”
首领摆摆手,似有些得意道:“算不得什么,怎能与吴大人相提并论?吴大人是进士出生,这件事如若做成了,那就是平步青云,可登阁拜相,哪里是我等武人能共论的呢?”
吴盈敷衍的与她说了几句,还是没忍住,侧过头去看了乱石堆中站着的人。
首领跟在齐王身边久矣,观言察色的功夫自是一流,她不动声色问道:“吴大人与这人,似是老相识了。”
吴盈知道她不过是想试探两人之间关系如何,便看着她的眼睛道:“实不相瞒,此人与我有仇,如今教她知晓为旧主所弃,实在是大快人心。”
首领哈哈大笑,看她神情不像作伪,似真似假般道:“有仇报仇,有气出气!只是吴大人要手下留情,莫要将人弄个半疯半癫,到时候我们可不好交差呀!”
吴盈松开紧握的掌心,道:“这是自然,请玉统领放心就是。”
风从她手边穿过,从暗色的指甲上拂过。露出血r_ou_模糊的掌心,也不知是多大的力气,才将手掌刺的如此之深,周围干涸的血迹凝固在一边,掌纹已经不甚分明了。
.
风沙中传来厮杀的怒吼声,天空中铅灰色的云层被撕扯开一道巨大的裂口,王庭骑兵汇聚成黑色的铁流,向着居宁关发起一次又一次冲锋。在西戎连续十五天攻城战后,这座巨大关隘厚重的大门终于在天摇地动中发出一声巨响,隔了三百年的光y-in后,坚不可摧的城门终于被彻底打开。
城门倒塌时发出的巨大轰鸣声让大地都在震动,王庭骑兵长驱直入,云策军节节退败,加急军报呈至长安之时,朝堂之上,满朝勋贵重臣都能从那只字片语中感受到居宁关城破时的震撼。
居宁关屹立百年之久,乃是云州最为重要的一道关隘,虽在三百年前被攻破过,不过自那以后,代国加强了对城墙的修复,增派大量军队驻扎边疆,如此三百年中再无外敌能越过此关一步,但从月河防线被让出去以后,形势便直线下降,甚至到了破关的地步了。就在这么短短半月不到的时间里被攻破了,听起来如同一个笑话般。
这日秋阳杲杲,天高云淡,是入秋以来难得的好天气。楚晙下朝后从华泽宫绕路,穿过长廊殿宇,日光倾泄了一地,幽静的长廊边垂下几条绿藤,远处湖水波光粼粼,与宫殿顶上的琉璃瓦相映成趣。
秋景如此之好,她却无心多看,在玉霄宫边她碰见刚刚从里头出来的太医院院判,便问道:“程大人,母皇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