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秀蔚瞧了瞧这个又看了看那个,一时间气氛有些冷,她便高声道:“都退下,琴师留下。”
远处乐台纱帐轻动,几位乐师施礼后告退,唯独剩那琴师坐在台中,他轻抬手腕,拨动琴弦,小仆躬身慢慢放下帐子。
燕惊寒听了一会,笑道:“宛如玄音,似珠落玉盘,当真是不同凡响,不知潘大人是从哪里寻来的琴师?”
潘秀蔚状似无意道:“欸,李大人千里迢迢来到黔南,这不是怕山音不堪入耳,扰了她的清净,便去请了位琴师。”
清平拱拱手道:“多谢潘大人美意,这琴音的确不凡。”
潘秀蔚暧昧挤挤眼,道:“只是琴音不凡?这琴师也有不凡之处,我们辰州虽民风粗犷了些,但论及男子温柔小意,也是不输于贺州的。”
燕惊寒这才慢慢将视线挪到清平身侧,拱手道:“李大人。”
清平回礼,笑吟吟道:“惊寒,好久不见了。”
潘秀蔚这才故作惊讶道:“原来两位是旧相识了?这么说还不必我费心引见,极好极好。”
燕惊寒闻言笑了笑,这是清平今夜见她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撇去那些复杂的一切不谈,她们曾是无话不说的好友。那些彻夜温书,拥衾而眠的日子似乎仍在眼前,燕惊寒顿了顿,道:“是,清平,许久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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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邺提刑司中,捕快躬身道:“大人,今日里头有几人按捺不住了,才发作,就被咱们暗中盯梢的人给按了下来。小的们在那人的嘴巴里发现了这个。”
她揭开手中白帕,里头放着一枚黑丸,原随带上手套,取来细细看了,道:“后牙中有毒丸?”
捕快道:“是,那几人要自尽,被拦了下来,如今被捆了手脚分开关着。”
原随放下手中卷宗,缓声道:“去瞧瞧单提刑回来了吗,若是她回来了就请来见我。”
不一会单乐匆匆赶来,道:“大人,您吩咐下官查的事情都查清楚了。”
原随颔首示意她继续说,单乐行了一礼,身后衙役搬着两大只箱子抬了进来,单乐道:“下官按照大人说的,去查了这些人的户籍。”
代国律法规定,要从一个地方迁居到另一处,需要在此地购置房产田地,还要得到出生地官府的文书,证明此人无案底,是个清白的良民,才能得到新地方官府的承认,更改身份文牒。
单乐道:“但牢中有几人却十分奇怪,她们并非辰州人士,是后来迁入云中,黔南两郡的,虽购置了房产田地,但已经闲置数年,房屋已经破败不堪,只是每年都有人定时缴纳赋税,徭役亦有人使了银两暂替,但乡民说,从未见过这家的人回来,之前乡长还想禀告县守,核实此户身份,想将这块无主之地收回,但却被驳回了请求。”
原随想了一会,道:“为何驳回请求,此地若三年无人看管,理应充公才是,由县中自行分配。”
单乐翻开一页蓝册道:“可是大人,奇就奇在这里,每到了这个时候,这家的人便凭空出现,转地的事情自然就不成了。”
她想了想补充道:“而且还不止一户,几县都有,下官已经遣人去一一核查了。”
原随皱眉道:“可曾查过其迁居此地前所居何处,几代迁至辰州?”
单乐小心捧出一本册子,道:“有,大人请看,这便是那些人的户籍。”
原随捻起一页,纸张有些脆,封页加盖的红泥官印也已经不甚明了,她看了几页道:“……武奉年间从青庐山中迁出,最初在下鸣村分得田地,归册记名?”
原随越往后翻眉头皱的越紧,道:“全是下鸣村出来的,这村子难不成遭了什么灾,全迁到别的村了。”
单乐道:“大人,这下鸣村的确遭灾,曾因涉及到一桩旧案,便被官府更名,这村子早已名存实亡,如今只剩一片荒地了。”
原随心念一转,道:“是‘洪波之乱’?”
单乐又是一拜,道:“大人英明,正是这案。”
原随道:“这村子从前叫什么名字?”
单乐道:“此村在青庐山附近,从前叫言家村,顾名思义,村中人都姓言。青庐山下还有几个大些的村子,皆易姓更名,是蛮族从山中迁出,为应官府礼仪教化所改的汉姓。不过庆嘉年间发了场大水,将青庐山脚下几个村子都给淹了,言家村也在其中,因当时辰州局势混乱,州府便将一些参与犯事县村改换名姓,移村人另入他县,”
原随稍稍思索,道:“如此说来,言家村的人曾参与洪波之乱,与神庙息息相关,此次抓的这几人,皆是昭邺神庙中的长老之流,表面来看,的确像个什么邪教复兴,以神院之名聚众敛财,伺机扰事。但——”
“但要紧的却不是此处,”单乐惊觉抢了原随的话,忙行礼告罪:“大人请说。”
原随合上册子,淡淡道:“无妨,要紧时候,虚礼就不必了,先把该说的说明白了。”
单乐按捺住心头的激动,平复了一会道:“是。大人,下官又请调了州府中黔南郡的宗卷,发现青庐山附近这几个村子,有几个村并非是山中迁出的蛮族,而是从云州迁来的人。”
“您看着户籍便知,在武奉年间之前,从文成年间陆陆续续迁至此处,是应了当时朝廷的一道法令,辰州那是尚是蛮荒之地,从外州迁入辰州者,可免除赋税十年。”
原随手指按在桌上,道:“你是说,从云州迁来的?”
单乐刚想回话,突然外头传来喧哗声,一衙役进来道:“两位大人,工部的今侍中今大人正在门外,说是有要事要与原大人相商。”
原随道:“去请她进来。”转身与单乐道:“单提刑,本部与你一封文书,快马送到云州,请云州州府抽调与此案有关的宗卷,核实青庐山下几个村子人口出处,务必要快。”
单乐应诺,旋身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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签押房中今嬛面沉如水,双唇紧抿,原随道:“今大人,此处只有你我二人了,外头被护卫围着,任谁也不能擅闯。你若是有什么想说的话,便说罢。”
今嬛沉默片刻,道:“原大人是知道的,我本在勘察辰州因水患被毁坏的堤坝,沿河道而行,但却无意中发现了这个。”
她深吸一口气,从袖中取出了一包东西,轻轻放在桌上道:“若真是如我所猜想的那般,原大人,你恐怕绝不是在查什么西戎残党吧!”
原随看她解开外头棉布,露出里头的东西来,是一截石雕人手,里头本该是空心,却填了些黑糊糊的东西。原随以木条挖了些出来,从手边抽出一张签文纸,缓缓按在上面。
今嬛脸色难看至极,道:“这节东西里装的竟全是火药,不过是被浸s-hi了,此节不曾燃着,才被我手下的人所获。原大人,你可知这是什么火药?从前我与尚书大人在辰州矿山参与开山时见过有人用,当时不知是哪位匠人无意间配出来的,虽威力无比,但却没什么定x_ing。她们管这火药叫璃火,因其色燃着时几近无色,点燃时更需谨慎,稍有不慎,点火者便会丧命于此。”
她说的又急又快,最后不由咬牙切齿道:“……我在一处截水修补的堤坝附近发现此物,原大人,这大水没冲了驻军,反而冲的是辰州万顷良田!河堤年年在修,工部也年年派人勘察,结果一场大雨,二十几县同时受灾,偏偏冲的还都是些田地集中的县,你说怎么就……怎么就能这么巧呢!”
原随把那东西包好,移到另一张桌上,以防今嬛怒极掀桌。原随道:“依今大人的意思,这堤坝不是被雨水冲毁,而是被人为毁坏的?”
今嬛抬手迟疑道:“怎么,我听原大人话里的意思,似乎早已经料到此事了?”
原随嗯了一声,道:“之前查的案子便和这相关,那案犯郑合辉早已经招供,每年望海宴开始前一月,神院便会组织一队人抬灯,从贺辰两州边境开始,沿着河道行走,白天休整,夜晚赶路,直至闽州而返。这队人约莫有近百人,将灯架负于肩膀,灯板相连,以龙头为首,故称抬灯。沿途百姓皆在门前设案供奉,灯头负责收钱,一趟下来要走上两个多月,但却能赚得十几万供奉的银两,真是一笔好买卖。”
今嬛听的眼睛发直,喃喃道:“近百人,辰州便无宵禁关隘,对她们进行盘查?”
原随端茶润了润唇,而后道:“抬灯这项风俗少说也有百年,贺辰闽三州早已习惯。今大人的顾虑朝廷中也不是没有人提过,但辰州毕竟蛮族众多,风俗难易,若是逼的太紧了,惹的蛮人不快,也是不大有利于安定。早在开化年间辰州州牧呈情上表,州府会对此项民俗多加限制,也会派出人手监察,内阁也就顺水推舟批了,皆大欢喜。”
她侧头沉声叹气,手在今嬛的肩膀上重重按了按,道:“本朝神院富庶远超前几代,十年前还打上了闽州的主意,想收钱收到闽州去。闽州海商家中多奇物,她们便不收银子,改成讨要奇珍异宝,结果撞在邵家头上,被告到御前,先帝震怒,斥责了辰州州牧,拆了几座神院,这才消停了下来。”
今嬛听的头疼,索x_ing闭上眼睛捏着眉心舒缓,道:“原大人说了这么多,堤坝被毁一事与那之前的案犯又有何干系?”
原随道:“刚要说到此处,那案犯郑合辉乃昭邺有名的石雕大师,望海宴上供奉的造像有许多出自其手。本月女童失踪一案,数十条人命就是在她手上,她昨夜已招供,她曾被神院招揽,专门做抬灯时用的造像,要泥胎轻薄,中空,里头可以填进去东西,至于填进去什么东西,她原不肯说。幸而十几年前有桩旧案的案主仍在,也曾被神院招揽过,但她不肯为伍,后来幼妹便不见了,至今尚未寻回,她证词中说道,神院亦要她做些泥胎轻薄中空的造像,要能填进东西,她有次被召去修补破损的造像,才发现里头塞的都是□□,至于是不是金大人所说的这种,那我便不知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