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警觉道:“谁在那里!”
黑暗中爬出来一个人,怯生生地跪在毕述脚边,大祭司这才看清楚这人的相貌,那是个瘦小的女孩,穿着月白色的袍子,她脖子上挂着一串绿石,那碧绿的颜色让大祭司心里有些不舒服,在昏暗的火光中像是淬毒的蛇牙,充满了不可言说的恶意。
毕述摸了摸她的额头,女孩从困顿的睡意中回过神来,靠着她的膝盖睁开眼睛。
大祭司看见她琥珀色的眸子,清澈的像雪山上融化的流水,惊疑不定道:“这是谁?”
“阿月来。”毕述如此说道,“她就是阿月来。”
大祭司顿时觉得荒谬,冷哼一声道:“天眼都没有开,哪里来的阿月来?”
毕述低下头去看着女孩,孩子的眼睛里清晰的透出一种天真的依恋,毕述冰蓝色的眼眸轻轻一动,回答道:“我说她是,她就是。”
她似笑非笑看着大祭司,道:“这不是你们一直期望的吗?”
大祭司呵斥道:“什么我们一直期望的?你到底在胡说些什么!”
她原本是大法师的弟子,后来被法师送去做祭司,如今不出意外,法师退下后本该由她接手这个职位。但自从鸣沙湖祭神礼上法师身体不适回金帐修养后,她再也没有接到过任何消息,这怎能不让她着急。
毕述不过是个年轻人,一直在法师的庇护下成长,大祭司向来是看不上她的。只不过碍于法师面子,对她虽然尊敬,但心中暗藏不屑,她自始自终认为自己才是金帐未来的主人。
毕述注视着她焦躁的神色,手上轻轻抚摸着女孩的额头,她淡淡道:“你说呢?”
“什么我说?”大祭司猛然站起,突然觉得头晕目眩,踉跄几步坐回原位。
“那些把戏......还没玩厌吗?什么神使阿月来,在你心中这些都是假的。不过你掌管天眼多年,肯定非常享受这种掌控的快感吧?”
大祭司心道不好,她轻视毕述太久,却万万没想到要在这里栽个跟头。
毕述自言自语道:“王庭打仗,金帐传教,以后代国都要侍奉我们的神。王庭所过之处,庙宇也会跟着建立。”
她从台阶上走下,带起一串清脆的响声,大祭司渐觉全身酸软,但神志尚存留着几分清醒,她看到那女孩脖颈间系着一个青铜做的颈圈,圈上锁着细长的链子,链子的尽头就在毕述的手中,那响声就是在她走动中发出的。
跪在地上的女孩顺从地站起来,像一只小羊,被她牵着。
毕述走到大祭司面前,道:“你想做金帐的主人?不,你还没有那个资格。”
她说完就从帐篷里出去了,留下大祭司一人躺在地毯上。
大祭司惊疑不定地看着她离开的方向,心下松了口气。她本以为毕述会杀了自己,没想到她竟然放任自己不管。
没过多久帐门又被掀开,大祭司看着门外站着几个皮肤黝黑的女人,她们木然地看着她,然后慢慢向她走来。
她知道那些是金帐中最为低贱的奴隶,当这些人的手触碰到她的身体时,她大喊道:“滚开,你们这些肮脏下贱的——”
她还没说完,就被其中一个强行掰开了嘴,冰冷的铁器塞进她的嘴巴里,使她再也合不拢嘴。
大祭司额头冒出一层细汗,瞳孔因恐惧而紧缩,她用尽全力喊出声,但只化作含糊不清的嘶吼。
那些奴隶漠然地看着她,她们所有人都是这样被剪断了舌头,再也说不出话来。舌头是罪恶的源头,恶毒甜蜜、狡诈欺骗的话语都是从这里出来。侍奉神的人,怎么能开口说话呢?
大祭司后背被冷汗浸s-hi,她无力地挣扎着,柔软温暖的舌碰到一个冰冷散发着血腥味的东西,一滴汗从她鼻梁上滑落——
.
手指上鲜红颜料异常明显,毕述坐在大法师床边,扯了扯手中的铁链,道:“过来,阿月来。”
女孩乖乖跪了过来,法师艰难的转过头,只看见女孩乌黑的发顶。
“站起来,让老师看看你。”毕述说。
女孩站起来,琥珀色的眼睛好奇地注视着床上的人,法师凝视她片刻,道:“倒是......很像。”
毕述道:“像谁?”
法师咳了几声,道:“像那个代国人。”
“像她?”毕述失笑,掰开女孩的嘴巴,法师看清她口中颤动的半截舌头,目光极其不可思议。
“你怎能找一个......废人!”
“能熬过折舌之刑的孩子可不多见,”毕述若有所指,“比一些人强多了。”
老人痛苦的喘息道:“阿月来是神侍......”
毕述沉默片刻,道:“都是假的。”
她重复了一遍,握紧了手中的铁链,往日那些烂熟于心的经文浮现在脑海中,原来神并不在这个世界,那她所侍奉,所信仰的,究竟是什么呢?
她突然记起那个人说的话,在被灌下樾见Cao前,她仰起头看着她,明明她才是弱势的一方,但毕述却觉得无法直视她的眼睛。她说:“信仰都是虚伪的谎言,这世上并无神灵,我不会是阿月来,永远也不会是。”
“没关系,人可以造一个,神也可以造出新的。”毕述捏揉着手指间的颜料,自言自语般道:“等你的故土上立满了王庭的旗帜,神的国也随之降临,你们都是将是祂的奴仆,为祂生,也为祂死。”
.
窗外落下一阵细密的秋雨,将皇宫笼罩在朦胧的水雾中,宫殿隐没在茫茫水色中,像是一卷古画般清雅动人。
随着战局事态越来越严重,六部已经连轴转个不停,所有人都在试图挽回日渐倾坍的局面,但这却如同人在泥沼中般,越是挣扎,越是下陷的厉害。
这日朝会上众臣面色凝重,太女楚晙立在玉阶下,宫女敲响玉钟,用圆润的嗓音唱道:“陛下到——”
多日不见的女帝突然上朝了,众人已经习惯太女和内阁连政开朝会,却万万没想到在这个时候,女帝竟然回到朝堂来了。
虽然很多人对皇帝不是很满意,但是如今事态危急,的确是需要一个能出面主持政务的人。但相比较与喜怒不定的女帝,还是太女包容x_ing更强些。
一时间有奏折要呈上的大臣有些迟疑了,在太女手下可以直抒胸臆,不过现在换了女帝,恐怕这奏折中的东西,还是要好好掂量掂量。
大殿中地面金砖倒映出人影,女帝一身赤色朝服,缓缓从偏殿而出。
众臣跪拜,口称万岁。无人注意到女帝僵硬的神情,一旁的宫女呈上一卷玉轴。
大臣们跪地不动,女帝沙哑的嗓音响起,随着字句的吐出,首列的严明华不顾礼仪,震惊的抬起了头。
这竟然是份罪己诏!
在代国历史上,除了三百年前差点破国的光越帝,也不过是在朝臣的威逼下仓促写就,还没有哪位帝王在朝堂之上宣读罪己诏,毕竟这种东西不过是写写了事,到时候在太庙一烧也就罢了。
诸位大臣听着女帝一字一顿读者罪己诏,痛陈自己所犯下的罪责,心中都无比震惊。
有些老臣更是被感动的涕泪横流,头磕在地上,发出呜咽声。
但更多臣子却明白,女帝在朝堂宣读罪己诏的事情很快就会传遍长安,身为堂堂帝王,怎能将罪责公布于众,痛斥自己所犯下的过错。在代国历史上,皇帝颁布此诏都是退位的预兆。
女帝读完这份诏书,跪在地上,无比沉重道:“朕即位多年,德行有失,行事不当,致使居宁关为外敌所迫——”
她摘下帝冕,放在地上,帝冕上的玉珠和金砖地面接触,发出清脆的响声。大殿中所有人都跪了下来,连大气都不敢出。
女帝脱下朝服,穿着素色衣袍从大臣中间穿过,走进茫茫细雨中。
这举动对众臣来说如同山塌地陷,太女率先身起,吩咐宫人收了衣冠,道:“母皇近来忧思国事,神志略有不清,诸位大人请起。”
大臣们起身,很明显感觉到大殿中的气氛变了。
“如今尚在忧患之中,朝会照常举行。”太女神色如常道,视线扫过众人,好似对一切都了然在心,“兵部尚书,呈递云州最新的军报吧。”
.
楚晙下朝后回到重华宫,刘甄早已等候在殿外,见着她道:“殿下,大理寺卿请见,奴婢已经将人请到偏殿了,您可要见她?”
楚晙道:“请她过来吧。”
没过多久,大理寺卿海墨进来拜见道:“臣参见太女殿下。”
“可是楚昫又出了什么事情?”
海墨道:“正是。前日废王家眷要探监,但是被诏狱的人给拦在外头了。他们便上大理寺闹腾了番,要见废王一面。”
楚晙握住掌心,温言安抚道:“让大人为难了,只是母皇那里有些.......”
她话没说完,但海墨哪里能不明白呢?废王楚昫早就不在大理寺的诏狱中了,定然是女帝将她囚禁在宫室之中,毕竟还是亲女儿,虽然被贬为庶人,还是不忍心见她去诏狱中吃苦头的。
海墨不过是要个安心的答案,她道:“多谢殿下,臣回去回绝了废王家眷就是。”
.
海墨只猜到楚昫被囚在深宫,但万万想不到,她就在太女所居的重华宫里。
楚晙倒也没为难她,只是将她关着,派了几个哑奴看守。重华宫空着的宫殿很多,也不乏一些关押人的暴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