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四肢有着不自然的扭曲,似乎是被蛮力拗断的,下巴也被卸掉了不能说话,胸骨有些凹陷,热腾腾的鲜血从喉咙的血洞中汩汩涌出,形容凄惨万分。
这尤楚鹤能活到现在,恐怕全是仗着炼气后期的修为在硬撑罢了——只可惜炼气期的修士也终究是r_ou_体凡胎,若是失血过多,受伤过重,下场一样离不开一个“死”字。
就算不去看嬴惜唇边的殷红和指尖沾染的血迹,钟离晴也大概能猜到将尤楚鹤伤成这样的人是谁……只是,原因已经不重要了。
当务之急,是后续的处理。
仅仅是一瞬间的惊慌,钟离晴便冷静了下来,心里甚至拟定了一个铤而走险的计划——这是一步险棋,却也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成,则心想事成;败,则尸骨无存。
但是她知道,无论如何,自己都会试着赌一把。
使劲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便已褪尽所有温柔怜悯,现在她是一心为了复仇而不择手段的钟离晴。
“嬴惜,尤楚鹤是尤百川的嫡亲子侄,而尤百川,莘元学院的院长,是个元婴初期的真君——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钟离晴抽出一条丝绢,小心地替嬴惜擦了擦嘴边的血,而后又拿过她的手,将她指间的血迹也一点一点地擦拭干净,仿佛个那时候,她们在元都的客栈里的情景。
嬴惜不由想起了那时候心里盈溢的感动——无论什么时候,钟离晴都是那个能够影响到她的情绪,教她心甘情愿沉沦的人。
但是此时此刻的钟离晴让她隐隐有一种感觉,仿佛对方正在一点一点离她而去,在指间的血迹擦尽的那一刻,这个人也将从她生命中离开一般。
这种恐惧感让嬴惜一把抓住了钟离晴的手,紧紧地、狠狠地,好像要将她的手捏碎的力道——钟离晴吃痛地蹙了蹙眉头,却没有甩开嬴惜的手,而是柔声细语地接着刚才的话说道:“惜,要活命,你必须离开这里,越快越好,越远越好。”
“我不想这样的……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听到这畜生承认是他算计的你,我就控制不住自己……不要、不要赶我走好不好?我想跟你在一起,我不想离开你……”嬴惜语无伦次地说着,那张精致的小脸上满是慌乱,比那渗进来的月光还要苍白几分,教人不由心软。
钟离晴暗中咬了咬牙关,迫使自己狠下心来不去在意嬴惜脸上的哀色,转而问道:“你是说,听见这厮的话才变得激动?究竟是怎么回事?”
虽然时间紧迫,但她忽然意识到,从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之中,她能够获得自己想要的。
而被她这么一问,嬴惜咬了咬嘴唇,开始回忆起半个时辰前发生的事来。
那时候,她披着钟离晴给的罩袍在男子寝舍里面漫无目的地闲逛着,忽然起意去钟离晴的寝房看看。
她去时,尤楚鹤并未回来,她也就顺势潜了进去,将自身的气息压制到几近虚无——这是她们僵族的秘法,可以使自己不带一丝活人的生气——怀着某种不可告人的心情,偷偷摸摸地爬上了钟离晴的榻上,将自己裹在锦被中,贪婪地感受着钟离晴独有的气息。
不多时,尤楚鹤回来了,她心里暗道不好,却也不曾慌乱,想着等对方入定以后再使个声东击西的法子,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去便是。
不料这厮放开神识感觉了一下,以为屋子里没有别人,便大大咧咧地坐在八仙桌旁,一边给自己倒了杯茶,一边掏出了一块巴掌大的镜子,上面散发的灵力显示这并不是一面普通的镜子,而是一面法器。
嬴惜静静地伏着——左右僵族不需要呼吸,她也没有露出破绽。
只等尤楚鹤掐了个法诀,而后那镜子般的法器便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鹤儿,不是叮嘱过你,在学院里不要与我联系么?”
“哎呀二叔,都什么时候了,别再计较这些小事啦!这屋里就我一个!”尤楚鹤不耐烦地打断了对方,“我们之前都料错了!秦衷那小子根本是个废物!反倒是他的妹妹,那个叫秦惜的丫头出人意料,竟然让她出尽了风头!早知道这样,我就应该对付这丫头,而不是费尽心机去动那小子的骑兽,还差点教那曲婉莹发现了!”
听到钟离晴被提起,嬴惜立马精神一振,这一听,却不由怒火中烧——原来真的是这厮做的手脚,害得钟离晴差点命丧当场……嬴惜默默听着,眸子在黑暗中渐渐晕出一圈赤光,幸而闷在锦被里才没有教人察觉。
她闭上眼睛,忍耐着,不料那尤楚鹤犹自滔滔不绝,不断地挑战着她的底线。
“蠢货!早与你说过,不要太依赖这些外物,专注于自身,想办法强大修为,夺得前二十才是正理,我尤家的希望,可都寄托在你身上了!”尤百川恨铁不成钢地训斥道,“其他的你就不用管了,我会将那个没什么背景的散修拉下来,由你代替他的位子,你就不用费心了,好好修炼。”
“二叔,那姓秦的小子只怕会对我不利,我看不如还是先下手为强,将他除去……至于他的妹妹,倒是个水灵灵的美人,献给二叔做个炉鼎,岂不美哉?”尤楚鹤还在记恨着钟离晴拆穿他下药,教他没脸的事,也怀疑是她在阵法里做了手脚,诱他上当,是以千方百计想着报复回来。
“随便你吧,反正这小子也没什么天赋,倒是他妹妹秦惜,你若是能制服那小姑娘,也省的我出手对付别个,自然便有名额与你。”尤百川装模作样地叮嘱了几句,想到嬴惜的姿色,心头也是一阵火热,却还不忘警告道,“只记住一点,切勿闹出太大的动静,否则就算我是院长,也保不了你,明白吗?”
“二叔放心,我自然不会堕了我们信都尤家的名头!等我进了宗派,一定会带领我们尤家再续先祖的荣耀!”尤楚鹤信誓旦旦地保证着,随后掐断了通讯的法器,y-iny-in一笑,起身绕到屏风后,打算抢在钟离晴回来以前,在她的塌上做一番布置。
没料到,才刚靠近塌边,那鼓起的被子猛然掀开,一双猩红的眸子冷冷地盯着他,让他惊得连连后退……失去意识前的最后感觉,是一瞬间从身上各处传来的分筋错骨般的剧痛。
“所以,你是因为听到他与尤百川商量着要害我们,一时怒起,才将他打残的?”钟离晴淡淡地总结道,扫了一眼动弹不得,只剩下一双充满憎恨与怨毒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与嬴惜的尤楚鹤,冷笑一声,挥手从尤楚鹤搁在床边把玩的玉盒中摄来一支玉簪,在他惊恐地瞪大的眼中,整支没入他的下腹。
见他无声无息地翻了个白眼,却叫不出声来,钟离晴这才若无其事地转过脸,看向嬴惜,在她期待的目光中冷淡地宣告道:“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你已经撞破了尤百川和尤楚鹤的y-in谋,又将尤家的希望重伤致残,这梁子已经结下,而且,不死不休——除了离开,你别无选择。”
“那你呢?你会与我一起走么?”嬴惜其实已经明白钟离晴的言下之意,也清楚她的选择,只是仍旧不死心地问道。
对上那冷静之后已然褪去血红变为深黑,却还有隐约赤色流转的眸子,钟离晴微微一笑,陡地问道:“那赫连奕,可在附近?”
嬴惜定定地看了她一眼,随即闭上眼睛,嘴唇翕动间,似乎是吟唱了一段咒诀,无声无息,难以分辨——钟离晴知道,这应该是僵族特有的传讯方式,一般人无法察觉。
没一会儿,赫连奕便闪身出现在房里,对发生的一切闭口不提,只是半跪在地,垂首等候嬴惜的吩咐。
钟离晴笑着点点头:“不出所料,你有法子避过这学院的结界吧?既然如此,便趁着夜色,快带她离开这里吧——我知道,你本来就是要带她回去的,对么?”
赫连奕却像是没听见一样,仍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钟离晴却感觉到她的气息有片刻的紊乱,想来自己猜的不错。
她看向死死咬着嘴唇的嬴惜,叹了口气,犹豫地伸出手,想要抚一抚嬴惜遮住了眼睛的额发,却在距离还有一半时蓦然顿住了,刚要收回手,嬴惜却猛地朝她扑了过去,伸手牢牢地箍住了她的腰身,将脸埋进她的胸口,好像恨不得能够与她融为一体。
钟离晴沉默片刻,还是轻轻地将手搭在嬴惜的背上,完成了这个拥抱。
好半晌,怀里传出嬴惜瓮声瓮气的问话:“是因为我不够强吗?”
“……嗯。”钟离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也不知道要怎么保护她的心不受伤害,思虑片刻,却终究只是低低地应道。
——如果嬴惜足够强大,强大到能够打败所有追杀过她与阿娘的人,自己会将她留下来,带在身边么?
钟离晴扪心自问。
不。
她有了答案,却不忍心回答。
不会。
或许善意的谎言能让她好受些。
“我明白了,”嬴惜慢慢从钟离晴的怀里退出来,缓慢却又坚定地好像在逼着自己做出什么艰难的抉择,她抬头再次看了一眼钟离晴,好像要将对方的模样印在自己脑海里,虽然她知道,这恐怕并不是钟离晴真正的样子,但是没关系,她记得这双眼睛——记得这双眼中曾经流淌的如水温柔,初见时的漠然无情,再见时的惊讶与兴味,而后对她的无奈宠溺……她记得在钟离晴身边的每个瞬间,这便够了,“走吧。”
后一句,却是对跪在地上的赫连奕说的。
她没有说让钟离晴等她的话,更没有约定其他。
但是她心里暗暗发誓,再见面时,定然不会再轻易放她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