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八章 梦犹醒,花飞碎
离恨醒来的时候便觉得心神不宁,照着往日的习惯,他该是去唯春的房间将他唤醒,然后帮唯春换衣束发一起吃早膳。
这样的日子持续的两百多年,但今日,离恨却觉得格外不安。
就像初到倾夜楼下手害了那个漂亮的男孩害怕被人发现一般,心跳总是不能回归平静。
他一步一步走向唯春的房间,不远,两人同在五楼,位于倾夜楼的第二高度,其实五楼共有五个房间,但仅有两个房间住了人,只是离恨的房同唯春的刚好差了三个房间之远。
离恨是一早就住在第一个房间,但唯春却是在可以拥有自己的房间后自己选的最后一个,当初的理由是离后院更近,安静。
也就是说,在两人唯二待的楼层,唯春是尽可能地远离离恨。
离恨原本不觉得有什么,因为某些原因,他心里对唯春有着说不出的歉意,他从唯春小时,便万般宠爱,但今日他竟有种自己宠爱错了的错觉,或许,那个孩子并不需要宠爱。
推开门的手有些抖,力道简直不足,实在是费了十足的气力才重新推开门的。
房间里没人。
离恨说不出心里是何种感受。
惊讶?失落?坦然?满意?恐慌?
最终他平静下来,他想起前几日唯春还在折纸大人的房里过了夜,说不定昨日,也是如此。
他细心地掩上门,装作没来过,安静地回到自己房间。
一直到过了午后,都没人见过唯春。
折纸唤来了离恨,他细细打量着这个从开始一直激烈反抗自己但现在变得乖巧温顺的漂亮少年。
“唯春呢?”他的声音很温柔,简直可以掐出水来。
离恨抬头,漂亮的唇勾起一个轻微的弧度,有些诡异,但是他的眼神很认真,又充满探究。
“难道他不在大人这里吗?”
空气静止了,月光流淌都难。明亮的清辉照在一动不动的两人身上,仿佛一切都停滞不动。
“啪!”一声脆响
一切都动了起来!以极快的速度!
折纸一把将离恨掀翻在地,扇过去的手还未收起他便站起来大喊:“来人来人!把那个贱货给我抓回来!”
玉扇在跑,他没有坐马车,他不敢信任普通马车的速度,他不觉得那东西可以躲过折纸的追捕。
燃烧妖力的奔跑的确够快,可是玉扇才刚刚恢复记忆恢复妖力,他是在燃烧自己的生命!
只是他想急切的去弄懂一件东西,那东西藏在他内心深处,他将它挖出来的时候被愤恨和震怒惊了回去。但现在他却想勇敢一点,勇敢地把自己看清楚。
但玉扇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够,最近折纸看他看得紧,日日呼唤,便是午膳都要唤来一起吃,他最多拥有半天时间。
说是妖力恢复其实也不尽然,当年身体遭受重创重生,身体年龄到现在还未长成熟,虽然各类术法起式都已记起,但大多数他都用不得,何况现在的身体妖力单薄,强行催动精魄获得当初的妖力太不稳定,但玉扇别无他法,他太急迫,不惜一切。
从妖界到天界,其间穿过凡界,一路的奔跑让玉扇化为一个淡黄的影子一闪而过,随手扎起的头发扬起成一道黑影。剧烈消耗的妖力仿佛流沙,迅速快捷的流淌直到油尽灯枯。
玉扇还记得春冉宫里漫天飘零的迎春花,每每雨过,整朵花从枝头**,他一朵一朵捡起,用线穿过没有花蕊的花朵挂在床头,直到萎蔫枯败。
薄澈殿下爱静,总受不了他嘻嘻哈哈跑来跑去,每每皱眉训斥的时候就被他故意哭丧着脸赖过去,最终换来无奈一笑。
守在门口的甲卫仿佛雕塑,便是把迎春花做的花环放在他们头顶他们都一动不动,无趣得可爱。
但这些东西却似乎被其他什么侵蚀了,玉扇发现他们渐渐变得模糊,最初最深刻的记忆一点点消失,就像自己在当初明知自己不可能轻易死去便拼了最后的力量刻印下来的迎春花枝一样,它作为唤醒记忆的触点,却渐渐被杨花柳絮侵占。
但玉扇可能还是欣喜的,因为他最终还是打败了折纸,他摆脱了折纸的束缚,他想起了自己,他想起了过去的一切,然后,他向着过去飞奔,飞蛾扑火。
一点一点,终于走上了熟悉的路程,薄澈殿下曾经带着他以折扇的形态唤醒春天,脚步轻快的起落之后,有细嫩的小草冒出头。
充满了希望与生机的路程,他已经踩在了这样的路上。
春冉宫在天界的边缘,靠近灵界,远离妖界,玉扇听见自己的呼吸像是拉风箱般发出“吭哧吭哧”的声音,他想,自己已经到了最后了么?
失败的心理被未压倒他,他反而跑得更快了,强弩之末依旧可以射出飞箭,尽管没有杀伤力,但玉扇不要伤害,只要远离!
最后的逃离终止在一瞬间,玉扇已经看见了春冉宫迷蒙在雾气中朦胧的影子,仿佛还有嫩黄的花瓣在飘零。
他被人从身后用箭射穿,熟悉的气味急速奔来,然后,踩在他倒下的身上。
射穿的箭被踩得倒回胸腔,疼得玉扇喷出一口污血。
那人的声音还是温柔,一如初时他站在水里,流淌其中温顺的乌发,让人抓都抓不稳。
“看到了吗?那是你曾经待了三百多年的地方。”
玉扇的呼吸渐渐小了,他听着这熟悉的声音,仿佛知道自己再也逃不掉,奇异地安宁了下来。
“我呀,也在那里待了三百多年。”
折纸弯腰抓起玉扇崩散的长发,脚踩在腰部没有离开,就着这样的姿势他将玉扇一把提了起来!
仿佛要被折断的剧烈疼痛噬咬着玉扇的神志,他感到折纸落在他耳畔的亲吻。
“他谁都不要,连我都不要,还会要你么?”
回到倾夜楼后不可能再回到自己的房间,不是出去游玩那么简单的事,而是杀了身边所有眼线的出逃。
玉扇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睁开眼时便是暗黄的灯光照映自己所在的地方。
昏暗潮湿,甚至连一个窗口都没有。
胸口箭被拔了出来,但仅仅是抹了点药,让玉扇处于垂死而不能的地步挂在十字刑架上忍受着胸口的剧烈疼痛。
玉扇眨了眨眼,终于看到对面端坐的折纸,他微微一笑,垂下头。
折纸也不知呆了多久,他仿佛也是受了一箭那般痛呼吸不能,半天才回转过来。
“你知道出逃的惩罚吗?”
“凡族丹药,灵族妖蛊,魔族禁脔。”
折纸站了起来,他走到玉扇面前轻轻捧起他的脸,温柔道:“可是我舍不得你死啊。丹药和妖蛊都会死,禁脔怎么样?反正你也做够了我的禁脔,做魔族奴隶的禁脔,可是会不止一个男人满足你哦。”
“每天都被锁着琵琶骨过日子,拖着比手臂还粗的锁链连迈步都难,肮脏的月光照在更肮脏的你的身上,每天都有肮脏的男人反反复复的压着你操|你。”
“小扇子,春冉宫薄春神澈殿下的小侍,这样的名头你说好不好?够不够吸引人?”
玉扇不知道什么时候流泪了,侵润着折纸的手全是水意。
折纸似乎是有些诧异,他问:“你为什么哭呢?害怕了?噩梦还没开始怎么可以害怕,害怕的话会更加结束不了。”
玉扇摇头,他说:“倘若殿下更早遇见你,你会不会就没有那样的噩梦?”
折纸没有说话。他的手渐渐下移,一点一点在玉扇的脖颈间合拢,眼中剧烈的恨意狰狞着喷涌而出。
他说:“你怎么就可以这么幸福?!每个人都想护着你!每个人都来保你周全!就连离恨!离恨那个蠢货都跪在我面前求我别杀你!他简直忘了是谁将他从魔族的手中抠出来的!”
“忘恩负义的东西!妖王也不过是这般!为了那个宝座连旧友都杀!真是我们和颜悦色的妖王,天下第一的温柔!但亲手杀友的人就是他!毁了我的一切的是他!”
“薄澈……你那么爱慕的殿下!他不过也是个冷血的恶魔,尽心尽力的服侍他三百多年,居然就轻易将我送给别人!”
“恶心!”
玉扇的脖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他一边流着泪一边恍惚在失去呼吸的痛楚中。
掐住他的男人放手了,他将他温柔地从刑架上解下,然后一把扔在地上。
“倾夜楼的头牌清倌,归你们了。”
守在一旁的原本是等待动刑的狱卒们眼中一亮,胆怯的迈出一步后便见了尊贵的主子整整衣衫走出了牢房。
但是没有多远,就站在门口转身看着那个在地上颤抖着蜷缩起身体的漂亮少年。
无言。
狱卒忽然明白,这不是赏赐,而是另一种刑法。
要让男人做不得男人,要让人做不得人!
衣衫破裂的声音仿若巨雷响彻在折纸耳边,他听见因为口水而发出的恶心亲吻声,被刻意摆出猥琐脸面的狱卒吓得紧紧蜷缩的少年突然找到了他的方向。
折纸看着那个被腌臜包围着的纯净少年看着他,目不转睛,仿佛要在生命的尽头不顾一切地记住他的面容一样,把他刻在眼中。
“折纸,你知道我为什么逃吗?”
折纸听得见。然后他看见少年闭上了眼,封闭了最后的光亮。
“因为啊,我想看清楚自己的心,看它到底爱上了谁。”
10、第九章 月下莲,梦轻烟
“胸口还疼不疼?”
玉扇笑得乖巧,道:“不疼了。”
离恨点点头,在月光下,他横在面颊上的刀疤将漂亮的脸割成两半,显得格外狰狞。但是他的声音很好听,水声击石,“马车有些颠簸,疼得话就说,药不少呢。”
“嗯。”玉扇不再说话,他转头望向窗外。
离开几乎不需要什么理由,收拾了东西后还有人牵来马车。
玉扇心里乱,他想,那个人心里也乱着吧。
月光渐渐消散,步入凡界的马车出现在温暖的阳光下。
玉扇下了马车,看着赶车的人在荒郊野岭里丢下一粒种子,念念有词后一栋高楼拔地而起。
和倾夜楼几乎一模一样。
施用了禁制的东西,即便千千万万年都存在于此,即便主人永远相貌不变,凡人们都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还是在折纸的势力范围内。但玉扇觉得,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到那人了吧?
他转过身看着还是山野的地方,不远处有一个小水塘,满满的粉莲中一朵突兀的白莲迎风招摇,辉映着阳光,发出耀眼光芒。
………………
折纸听见自己心里发出“喀”的一声响。
疼。
“别……”
“住手……”
踉跄了一步,似乎不胜那话语之重。
“住手!住手!”
“我叫你们住手没听见吗?!”
他从进去掀开所有人,把那个垂死的少年拥进怀里。
他心里还很乱,看不清自己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他几百年来从未想过自己对那个男人的爱慕会动摇。但此时的他,却什么都想不起了。
他满眼满眼都只是怀中少年撕开自己胸腔的伤口流出的血液,他仿佛被掐住了咽喉。
疼。
折纸永远都记得初见薄澈时漫山遍野的迎春花,那时还没有玉扇,只有迎春。
他是迎春,杨柳飞絮迎春来。但是当薄澈问他的名字时,他摇了摇头,只说忘了。
因为他需要新的开始新的人生。
从此,他成了“飞絮”。满心满眼里只有薄澈殿下的飞絮,和春冉宫里千万年来换来换去的小侍一样,渐渐的便会恃宠而骄,有人的时候乖顺体贴,没人的时候笑闹撒娇。
真是美好的回忆,但只是建立在薄澈殿下兴趣未散的时候。
后来……后来,便没了兴趣,送给了别人。
兜兜转转被妖王寻到,仿佛忘了所谓故人是怎么死的,竟可笑的想要给他一个美好的归宿,居然又把他送回薄澈身边。
只是薄澈忘了他是谁,身边又有了他人。
怎么不讨厌这个人,所有的阳光都集中在他一个人的身上,似乎连薄澈殿下,对他都不一样。
但最终,他还是被薄澈殿下送给了自己。
说不出来心里的感觉,既有对薄澈的失望,又有窃喜,看到柔弱如斯的少年,凌虐的心像是从淤泥深潭里蹿出的鬼影,像样吞噬太阳。
辱折扇,毁玉人,促破魂,塑重生,织新忆。
然后,日日放在身边把玩。
难道是玩物丧志?居然就忘了最初的心心念念的毁灭?捏在手中的玉捏久了,难道也会怀念它晶莹玉润的模样?
不过是玩物啊。却疯了一样去追,眼见着就要到了春冉宫,却生怕那人飞出自己的手心,张弓,搭箭,断羽翅,终于,抓回了手心。
……“因为啊,我想看清楚自己的心,看它到底爱上了谁。”……
可笑!
一颗心怎么会装有两个人!我非凡人,若付出真心就不可能再收回!若爱上一个人,怎么可能还会爱上其他!
可是,心里却被涨满了酸涩的水一样。
疼。
死去活来。
心恐怕是背叛了自己。
就连唯一属于自己的东西都无法在控制。
折纸站起来,焦躁不安四处徘徊,距离那个人离开已有百年,但每当春日,满园的迎春花飘落,折纸都控制不住自己的焦躁。
那人在凡界也弄了一间小倌楼。
狗屁!
折纸忍不住骂了句脏话。虽然听说是大多都是清倌,便是做那事都是自愿为之。
但是,想着那人在自己的庇护下还想对别人笑?是给脸蹬鼻子了吧?
他终于忍不住打开门,喊道:“来人,走凡界!”
“那……你,看清……了吗?”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颤抖着垂在那人的耳边,几乎要听不清楚。
那人闭着眼落了泪。
“嗯,看清了……我呀……”
爱上你……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