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在神思颠倒,只听长垣又低低道:“只是后来,在仙界待得久了,这些凡间私情也都看淡了。”
“是么?”他恍惚地答了一声,目光却是定在对方那薄红的唇瓣上,满心琢磨着想到,不知那双唇尝起来是何滋味。
长垣隐约看见他目中欲色,稍稍一惊,却又不知他这欲从何起,想了想,还是以师尊的身份教训道:“这些事,你也不许再想了。”
昭炎向他眨了眨眼睛,很乖巧地应道:“好。”
不知怎的,长垣总觉得他答应得十分敷衍,似乎并非真心,却也不好再多说,只好别过脸去,默默去饮手中的仙酿。同时又想,徒儿对这些□□之事或许当真起了好奇之心,倘若将来与允参一样,被天界的仙娥看中,只怕他也没有允参的定力,说不定立刻便要从灵台移去仙籍,与他人结为仙侣。他想到此处,只觉腹内的酒都热了起来,灼得他五内俱焚一般,竟是十分焦躁。
昭炎却不知道师父这些思虑,只是觉得他饮酒似乎饮得太快了一些,不由有些担心地按住他的手,同时低低唤他:“师父。”
长垣被他唤了一声,又转回脸来,他此刻当真已是醉意昏沉,眼尾愈发飞红,眸色也是晶莹有光,定定看了徒弟一眼,忽而道:“你不许……”
昭炎的目光已从他唇角移到他眼睛上,喉中愈发焦渴,嗓音更是干哑,沙沙道:“不许什么?”
长垣将手在他唇上一点,竟异常认真地道:“不许再想。”
昭炎见他又在重复方才的叮嘱,知道他是真的醉了,心底已然微微发痒,偏偏师父那根指头还点在他唇上,指尖柔软,又让他心跳如鼓,连呼吸都滞住。
长垣眉头却是微微皱起,慢慢道:“你往后日子还长,无论在天界或是下界,或许终会被凡情引诱,我真担心你……”
昭炎一把抓住他的手,用唇在他指尖上摩挲了两下,笑道:“师父不用担心,便是有人以凡情诱我,我也不会理他。”
长垣听他这样说,顿时心下一宽,点了点头,又重新靠回轩廊的玉柱上,被醉意催促着阖上了眼睛。
昭炎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又低又沉地道:“我只想着师父。”
长垣已是醉了,这句并未听真切,握着酒壶的那只手已慢慢垂了下去,玉色的酒壶从他手中滚出,骨碌碌滚到了琼华殿外萤光闪烁的灵Cao中去。
昭炎握着他另一只手,始终不舍得放开,他一直觉得师父的手生得最是好看,纤长如同玉琢一般,此刻被心底里那股血气催促着,竟像是丧失了神智,一口咬上那白玉般的指尖。
这一下咬得极重,若非长垣是仙身,想必都已见血,把他痛得从醉梦中立时清醒过来,喝道:“做什么?”
昭炎也没想到自己下口这样重,慌忙一看,只见那白皙手指上赫然被咬出一道印痕。他心里又酸又涨,可一想起这是自己的牙印,却又有些诡异的喜悦,抬起脸讨好般向长垣道:“师父恕罪,我……我许是喝醉了……”
长垣被他气得笑了:“喝醉了,便把师父当做美味佳肴么?”
昭炎听了这句,心头血气愈发翻涌,他几乎是在用尽全力才控制住自己心神,然而还是忍不住,又在那白皙指头上舔了舔。
长垣蓦地触到他唇舌,只觉滚烫滑腻,惊得心中一跳,匆匆收回手,又斥了一句:“越来越没规矩。”而后站起身,独自回殿歇息去了。
转眼便到了仙试之期的前一日,按照灵台的规矩,这日弟子们皆要去华光殿试心魔,以备最后的魔考。长垣对当日昊元生出心魔一事仍然耿耿于怀,此刻对昭炎态度自是郑重了许多,一早便催促他起身。
昭炎这一月来被迫每日修习功课,早已疲乏至极,然而碍于师命难违,只好匆匆收拾了衣装,便要赶往华光殿。
长垣却一眼瞧见他头发松散,衣襟也有些歪斜,只好将他叫住,道:“过来,为师替你整装。”
昭炎愣了愣,又转身走回,坐到了他面前的蒲团上。
长垣拿起一柄自己素日用的玉梳,执了他的发尾,缓缓梳理起他那头蓬乱的红色头发。
昭炎还记得自己幼时不会梳发髻,每日都是师父替他梳头,用的也是这把玉梳,梳子从头皮上划过时,会有一阵微妙的酥麻,让他舒服得连背脊都战栗起来。可惜没过多久,师父便命他自己学着梳洗,再也不肯为他梳头了。
此刻那双手又回到了头顶,又轻柔又有力,他忽然便不想去什么华光殿了,只盼着师父一直这样梳下去才好。
长垣却怕耽搁了时辰,不肯耽搁,为他梳理时还不忘问道:“我先前交代你的话,你都记住了没有?”
昭炎正在微微恍惚,一时想不起他指的是何事,只歪了歪头。
长垣将他头扶正,又叹了口气:“华光殿内的初试,是要将你们召入镜宫,去窥视自己究竟有何心魔。历来修道之人或多或少都生出过心魔,只是往日被道法压制在心底,倘若一时不察,将心魔释放而出,便会……便会像你师兄一样,堕入魔道。”
昭炎“嗯”了一声:“我记得师父说过,镜宫内有成百上千的镜子,皆是以光明石打磨而成,最能映照出心底的心魔。华光殿的初试,便是让我等扫除心中魔障,以免日后魔考时受了诸魔引诱,最终陷于万劫不复之地。”
长垣见他说得条条有理,稍稍松了口气,又用乌木发簪将他发髻束好,将他肩膀一拍:“你既记得这些,那便再好不过了。”
昭炎被他这一拾掇,已然精神了许多,他转过身来,对着长垣微微一笑:“师父不必担心,就算光明石照出我有心魔,我也会将之斩除,绝不让师父失望便是。”
待得徒弟离开琼华殿后,长垣独自在殿内默然许久,又忽而想起千年多以前,昊元历经仙试时的事来。那时还未有华光殿试心魔这一节,仙试之初只是考校道法以及仙术,最后一关方是魔考。
据说魔考乃是元始天尊所立的规矩,只因无魔不成道,想得仙身,先要经过诸魔考验,谓之魔考。魔考之时,众多修道之人皆会受到诸多魔王的引诱威吓,只要一念沾尘,便是前功尽弃。不知多少修道弟子皆因过不了魔考这一关,最后不得登仙,只能颓然下山。
昊元当时足足经历了三天三夜的魔考,始终未能出关,等长垣满心焦急赶到那里时,却得知他已被诸魔乱了心念,一身道法皆化作冲天魔气。之后更是打伤多名弟子,夺了九星石刻图,扬长而去。
正因此事震动天界,之后的灵台仙试才又加了华光殿一关,只为让众弟子对心内魔障有所先觉,以免再酿出祸事。
长垣也知今日之试并不打紧,可始终觉得心绪不宁,似乎十分放心不下。可惜按照灵台的规矩,仙试之时,华光殿周遭除了试炼弟子,其余人皆不能随意靠近。长垣虽身份不同,不会被拦于殿外,可这样贸然前去,终究会惹人注目。他思来想去,还是坐回了殿中,又为了平静心神,拣了一本玉枢经看了起来。
谁知这本玉枢经还未读到一半,便听殿外风声骤响,却是只白羽的仙鹤飞了过来,落到殿前,又化作一个白发的俊秀少年,眉心生着一抹朱砂般的红痕。
长垣一眼看见他,匆忙迎出殿来,同时问道:“九皋,你怎的来了?”他见对方化作原形飞来,想是事出紧急,心内一沉,又问,“是华光殿出了事么?”
九皋面色十分仓皇,点了点头:“昭炎师弟在镜宫内试出心魔,他似乎是想强行将心魔压制下去,谁知真气太过猛烈,竟将整个镜宫连同华光殿尽数震毁。现下师尊已经赶去了,让我来请小师叔也快快过去呢。”
长垣听了这事,自是十分震惊。他知道那镜宫和华光殿皆是乾元祖师当年以仙法所立,应当坚固无比,以昭炎的修为,又怎能轻易震毁。
他心中惊疑不定,携了九皋,立时便赶赴到了华光殿。远远便看见华光殿的朱墙碧瓦果然坍塌成了一堆碎砖瓦砾,试炼的弟子们想必皆已被遣散了去,那殿前只有一老一少两个身影。白发苍髯的自是紫宸道君,他身边另有个面色清冷的少年弟子,却是允商。
长垣一落到他二人面前,便急急问道:“昭炎呢?他可曾受伤?”
允商立刻便道:“小师叔放心,昭炎师弟并无大碍,已随诸位师兄弟一起去了朝会殿歇息。”
长垣稍稍放下心来,又看向紫宸道君:“师兄……”
紫宸道君却不等他说话便道:“长垣师弟,随我过来。”
长垣听他口气极为低沉,心下一凛,便跟着他慢慢走到华光殿后。等到允商和九皋的身影皆已消失不见,才听他低低叹了口气:“师弟,你这徒儿十分蹊跷啊。”
长垣微微一怔:“昭炎他……怎么了?”
紫宸道君沉默片刻,转头看向他,目光沉沉:“你听说了么,方才他抵抗心魔时,竟震毁了华光殿,这个本事,是你教他的么?”
长垣惶然低下头去:“不……不是……”他隐约察觉师兄有问罪之意,不由想要替徒弟开脱,低声道,“昭炎震毁华光殿自是不对,可终究也是为了抵抗心魔,他这是一片求道之心,师兄可否宽恕于他?”
紫宸道君连连摇头:“师弟莫非以为,我只是因他震毁殿宇,故而如此惊怒么,我又何尝这么小气了。”他执了长垣的手,将他引到华光殿的废墟前,又叹了口气,“你道我为何遣散这里一众弟子,不过是因为……唉,你还是自己看吧。”
长垣眼看那废墟周遭笼着一层淡淡光罩,显然是出自紫宸道君的手笔,他伸手推开那层光罩,向内走了一步,忽而便是一惊:“这……这里好重的魔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