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垣握着那把碧绿长剑,翻来覆去看了一看,又抬眼望向业灵帝君,摇头道:“我原以为你入了魔道之后学了什么不得了的本事,谁知只是用这剑阵来欺凌弱小,在我面前却是使得畏畏缩缩。从今以后,你不必再用剑了。”说完,手中光芒甫现,将那柄长剑化作一团雾气,袅袅飘散。
业灵帝君被他毁了兵器,不由惊怒交加,牙关紧咬,立时涌出滔天的魔煞之气,猛然向他逼近。随着他扑来,这股强大煞气顿时将长垣全然包裹在其中,历来魔煞之气最伤仙身,谁知长垣连眉都没皱一下,只冷冷挥出衣袖。业灵帝君刚扑到近前,已察觉他袖中寒意逼人,猛地意识到了什么,却已来不及闪躲。只见对方袖中飞出两道白光,便如两条玉色蛟龙直窜而来,冰寒刺骨,猛地穿入业灵帝君胸前。他琵琶骨被穿了个通透,再使不出半点气力,由着那两道白光拽着他飞了出去,直钉在不周山的峭壁之上。
魔界诸人见此剧变,都惊得呆了,那五天护法见长垣气势骇人,又忌惮他是魔尊的师父,不敢再出言不逊,只愤恨道:“这位上仙,如今三界有盟约在先,无论三界内有何争执,皆要放到三界盛会上解决,岂可……岂可私自泄愤。”说着,又望向山门后的灵台众人,“紫宸道君,你也该说句话才是!”
不等紫宸道君答话,长垣已垂下眼看了过来,冷冷道:“三界盛会么,我也见识过了,不过是魔界诸位仗着你们魔尊如今力量鼎盛,在三界中作威作福。我却不信,这样的盟约,能维持到几时。”
诸魔听他又讥讽魔尊,更是恼怒,不由转过头去看向魔尊,似乎是想等他示下。谁知魔尊却并未像往常那般大显神威,只是垂手站在云上,低低向长垣道:“业灵先前伤你,确是他不对,但他是我魔界中人,不能让你这样钉在石崖上□□。”
他说着,挥出一道魔焰,便要灼去业灵帝君肩上的桎梏,却在半途被一道蓝光斩下。只见长垣转过身来,手中握着那把少微剑,冷冷看向他:“你还有空担心他,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
他这句话说得冰冷无情至极,听得魔尊心下一寒,仔细向他看了看才道:“你因业灵穿了你的琵琶骨,所以也穿他一回。如此说来,我先前杀了你,你也要杀我一回,是不是?”
长垣冷笑一声:“你知道就好。”话音未落,手中剑势已出,淡蓝光刃直向魔尊刺来。
魔尊未料到他会这样突然发难,等那光刃劈到面前才想起闪躲,饶是避过,也被那剑上罡风带到,只觉长垣剑势狠厉,与从前全然不同。他心下微觉不对,却也来不及思索,因为下一剑立时又跟着斩来。他心知不能这样一味避让,尤其这少微剑剑气锋利,又让他想起千年前云海断崖上的一幕,顿时心下一凛,化出血红法障便要挡住对方剑刃。谁知那剑锋芒不凡,瞬间便将他法障展开,他不得已倒退出去,召出大片血云挡在身前。那血云一出,玄雷便跟着落下,震荡得脚下不周山脉又连连撼动起来。
长垣见他只是抬手间便显露出滔天法力,一时又是冷笑:“魔尊所言非虚,今日果然是要这不周山再断一回了。”
魔尊听他语带讥讽,不由微微变色,拂袖收了面前血云,却又不甘心地向他看去:“你明知我并非故意如此。”
长垣偏过脸,漠然道:“故意与否,又有什么关系。那血洗东海,屠尽昆仑的难道不是你,你早已罪孽深重,又何须在意脚下这片方寸之地。”
魔尊受他一激,情绪愈发激荡,点头道:“好,我罪孽深重,你自然也是要教训我,既然此处施展不开,那便跟我来。”
他说着,踏了一片血云便径直离去,长垣将少微剑拿在手中,也跟了上去,只剩了山门前的灵台弟子与五天护法们面面相觑,竟是不知要如何是好。
他二人接连从九重天上落下,却是来到了大荒境的冰天雪地中。方才少微剑被拔出之时,此处的冰川立时四散裂开,厚重积雪更是浩瀚倾塌,声势骇人。此刻雪崩刚刚结束,周遭又是白茫茫一片,长垣便落在一处雪峰上,目光清冷,望向前方暗红身影。
魔尊回过头,只见他白衣长剑,立在风中,一头墨色长发不像从前那般束着,而是散在身后,映着周遭雪景,说不出的神仙风骨。他看得眼神都滞住,忍不住喃喃唤了声:“师父。”
长垣原本已举起长剑,蓦地听见这一声,倒是停了手,挑起眉道:“怎么,你有话说?”
魔尊望着他,唇角却是扬起一抹萧瑟的笑意,低低道:“你怪我杀你,可却不知,我那时……宁愿死的是自己。”
长垣似是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略略怔了怔,才冷声道:“说这些虚话,难道我就会饶你?”
魔尊目光沉沉地与他对视:“我不是讨饶,只是想让你知道。”
长垣眉头一皱,不知想起了什么,忽而有些恼怒地道:“你当我是无知孩童,还会听信你这些花言巧语么。”
魔尊怔了一怔,忍不住便向他走近两步,试探般问道:“你还记得……云泽的事么?”
第39章 第三十八章
长垣听了这句问话,一时并未回答,垂眸静默良久,面上却是泛出一丝讥讽笑意:“记得又如何?”
魔尊有些疑惑地望着他神情,又道:“那时你明明……”
长垣冷笑一声,打断他道:“你是想说,我那时记忆全无,又懵懂弱小,被抓入魔界,幸而得你相救。不但待我悉心妥帖,更是百般照拂,我应该感怀五内才是,怎能一恢复仙身,便要对你拔剑相向。”
魔尊一双红瞳暗得发沉,紧闭双唇,竟不说话。
长垣站在雪峰之上与他遥遥相望,看他衣袂当风,便如一片血色红云压在这片苍茫大雪之中,不由又郁郁低笑:“我都记得啊,你带我去幽冥游历忘川,去天界看云,去凡间看雨,”他微垂眼睑,极轻地道,“不瞒你说,我那时心里是真的很欢喜。”
魔尊听到此处,眸色渐渐柔软,忍不住就要向他走近。
谁知长垣在此时却又目光如电地望了过来,嘴角泛出冷笑:“可我从轮回池中醒来,想起这番欢喜,便觉得既虚妄又可笑。”
他不等魔尊靠近,便飘然一跃,落到对方面前,手中剑芒寒意逼人,笼得他周遭都是一圈黯蓝光晕。魔尊只道他下一刻就要挥剑过来,谁知他却是伸出左手,猛然抓过了自己的衣襟,揪到近前。这一下两人面对极近,魔尊几乎可以闻见他的气息拂在自己面上,他明知对方似乎是动了怒气,可心中却诡异地狂跳起来,震如擂鼓。
长垣盯着他,咬着牙道:“昭炎,你当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早便预料到我终有一日会想起旧事。你带我去那些地方,无非是故意想让我知道,这一千年来,你虽杀了我,可你心里也不好过,是不是?”
魔尊微微一惊,动了动嘴唇,还未说话,便被他在胸前一搡,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而长垣就这么攥着他的衣襟连连逼近,恶狠狠道:“不错,你这么些年来始终满心苦楚,虽是魔界之尊,甚至与天帝平齐,却还因记得我的一句戏言,寻到凡间,重新找回了那间Cao屋修缮布置,一Cao一木无不合我心意。你不顾三界之盟,屡屡去离恨天上,只因那处云卷云舒,是我从前最爱看的景致。你为了我,在幽冥忘川,黄泉路上遍寻了三百多回,却终是一无所获。你……”长垣抓着他的手因为太过用力,指节都有些泛白,他仰起头,望着对方那双睁大的暗红瞳眸,恨声道,“你做了这么多,若在从前,我早该对你心生怜悯,说不定就要对你犯下的罪孽既往不咎。可我经历这一番生死,早已看穿你的本x_ing,岂会再受你蒙骗。”
魔尊原本一直沉默听他斥责,此刻却忍不住抬起头,难以置信般道:“我一直以来,何曾对你说过半句虚言。”
长垣冰冷一笑:“怎么,莫非你都忘了,你曾说过的那些话,”他说到这里,忽而泄气般松开了对方的衣襟,而后垂下眼睛,眸色映着冰雪,显出一片空白,“你说你会永远听我的话,你说你会一直陪在我身边,你说你不会像昊元一样惹我伤心难过……”
他眼睫低垂,说话的声音极低,隐约又有几分惆怅,听得魔尊心里又酸又涨,忍不住便要伸手过去,只想抓住他在风中翻飞的衣袖。谁知还未动作,长垣便蓦地抬起眼来,咬着牙道:“你还答允我绝不化出魔身,可转眼便跟着昊元下了灵台,去做你的魔尊!”他说着,手中剑光一闪,就向魔尊面上刺来。
魔尊情急之下偏头闪躲,这次却是迟了片刻,面上微凉,已被那锋芒刺上面颊。他因是天魔之身,周遭有魔焰煞气护体,便是天雷地火也难以伤他分毫,偏偏这少微剑是他克星,剑气冰寒,瞬间在他脸上划出一线血痕。他挨了这一剑,眸中忽而涌出血红之色,那暗色魔纹也渐渐浮现出来,周身炽烈无比,像是再也按捺不住体内的魔气,脸上渐渐显出厉色来,十分失控地向长垣喝道:“你恨我没有遵守诺言,怎么却不问我究竟为何离去?”
长垣也瞧出他魔气上涌,十分不寻常,他提着剑,冷哼一声:“这还用问,你本就是魔x_ing难除,再听上昊元的几句花言巧语,自然忍不住,甘愿成魔。”
魔尊脸上怒气更盛,身后魔焰涌动,沉沉道:“你以为我只听信昊元几句话,便悖逆许诺,化了魔身?”
他扬起唇角,忽而露出个恶狠狠的笑意:“其实在你刚把我关入雪顶溶洞之时,他便来见了我,将我的身世来历全都说了个清楚。他告诉我我是天魔转世,一旦元神归位,便能得到这世间最强大的力量,到那时三界之中,再无人能困得住我,也没人能杀得了我,我想要什么都能得到……”他说着,目光灼灼地望向长垣,低低道,“包括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