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来萧瑟 作者:匿名君【完结】(6)

2019-04-17  作者|标签:匿名君

  萧易在老夫人怀中悠悠醒转,整个人仿佛受伤的野兽,在韦坚脚边蜷缩如虾,牢牢抓住尸身衣衫一角,泪水连珠般簌簌落下,目光却死死盯着在场诸人,口中一声甚过一声,如同自心底喷出的哀鸣:“为甚么……为甚么……为甚么大人,会寻短见?为甚么?你们谁能告诉我,究竟是为甚么!为甚么啊!”

  声声询问如杜鹃啼血,竟让在场诸人无不心惊。韦家长子走上一步,将韦坚遗书展开放在萧易面前,道:“你自己看罢。”

  萧易一目十行扫过全文,目光最后牢牢钉在三个字上,他一字一顿念出声:“罗……希……奭!”

  罗希奭!

  韦坚的葬礼办得很简单,却拖了很久,罗希奭到临封时,还来得及到灵前看看韦坚最后一眼,顺便验明正身。

  确实是韦坚,无疑。

  罗希奭看着韦坚那张老脸忍不住恨恨呸一声:“老东西,算你死得快。”

  最关键的人已经死了,罗希奭没兴趣对韦家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子下手,只将注意力转到韦家资财上,着人彻底查抄了韦家上下,搜到的田契字画并金银玉器果然不算少,让他心下很是满意,再四处寻摸一圈,见再无甚么好处可拿,便拂袖而去。

  萧易从头到尾一言不发,冷眼旁观。罗希奭搜走的资财是他做主取出来,特意放在那里的,里面小部分是韦家诸子打算分给萧易的那些,大部分则是萧易勒逼他们交出来的。

  “罗希奭此人x_ing极残忍,此番前来本是要来折辱杀害大人,如今大人自尽,罗希奭必然会失望,如若在资财上不能让他满足,他定会将愤怒发泄在韦家其他人身上,到那时,别说家产不保,x_ing命已将堪忧,因此无论如何也要用财帛填饱罗希奭。”萧易冷冷道,“小子有言在先,各位小郎君现下若舍不得钱帛,到罗希奭下手杀人时,休怪小子帮不上甚么。舍命还是舍财,请各位斟酌。”

  这也是大人的意思,萧易心道。他心中冷笑,以韦家诸子之才智,原本也没法子明白大人的心思,因此没必要和他们说这一层,只教他们乖乖听话,能让自己完成老大人的嘱托便好。

  确实,韦坚的遗书中只说让他保护韦氏长子扶灵北上,却只字未提如何应对罗希奭,须知李适之殷鉴不远,即便韦坚自尽,以罗希奭的x_ing子,也不会轻轻绕过韦家上下,难道让萧易以一己之力去傻乎乎的反抗?韦坚太清楚自家儿子们的心思,也太了解萧易。他明知道儿子们绝不会主动舍财,也明知道萧易绝不会贪图韦家一丝一文。倘若他在遗书中明说要让萧易主持大局,让他将部分资财献与罗希奭,余下分给诸子,诸子定然不乐意,必然会趁着萧易未醒,将遗书私藏。如今这样写,诸子为了让萧易肯卖命,反而会私改遗书,小小分给萧易一些钱财,萧易却可趁着这个机会掌握家中财产多寡,从诸子手中逼出足够给罗希奭买命的财帛。诸子自然舍不得,可是他们改过的遗书在先,家中资财萧易是有份的,一旦萧易将自己名下的先尽数拿出来,再要求他们献财,比诸子要献出所有给罗希奭的资财要容易的多。

  人总是这样,当有人比自己更吃亏的时候,自己稍稍吃那么一点点亏,似乎便不再那样难以接受。

  大人对人心的把握,其实早已炉火纯青,但即便是如此睿智的大人,依旧逃不脱李林甫的罗钳吉网。

  想到这里,萧易忍不住又要落下泪来,却硬生生忍住了。

  扶灵启程北上时,已春暖花开,一路虽然每多险阻,所幸举家安好。在长安西郊外的户县一个不打眼的小农庄里安顿好韦家上下,又与韦家长子独自前往长安万年县,不声不响将韦坚归葬韦氏祖坟之后,再趁夜离开。返回户县当晚,萧易便离开了韦家,临行前到老夫人处辞行,磕了三个头,道:“小子要去投军,不能再在夫人膝前尽孝,请夫人原谅小子不孝!”

  韦夫人伸出手轻轻抚摸萧易的头,柔声道:“小易,你是个好孩子,此去千万记得不要再想法子给大人鸣冤,李相势大,他在世一日,大人的冤情便一日不能得申,反而会牵连你。大人泉下有知,也定然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否则便不会在那晚刻意用药迷倒你,你要明白大人的心。”

  萧易捧住老夫人衰老干枯的手将脸埋了进去,热泪滚滚而下。

  这世上除了大人,便只有韦夫人是真心爱自己的,韦夫人已如此衰老,今日一去,只怕便再无相见之日。何况自己要去做的事情,还是九死一生的事。

  今日一别,其实,便是永别。

  其实临行前还有一桩事未了,萧易站在山头远望长安城的灯火,不晓得那个自称萧瑟的少年是否还在湘泉山庄?他回来后已暗暗打探过了,那个庄子的主人并不姓萧,姓李。

  那是晋城公主的产业。

  李唐朝廷向来胡汉杂糅,许多胡人甚至异国人在大唐任职。晋城公主原是李唐宗室之女,开元十五年封晋城公主,下嫁前朝遗贵,时任青州刺史的鲜卑慕容氏后人、索卢侯慕容知廉,晋城公主诞育一子一女后便自青州返回长安,常居于此。

  武惠妃去世后,至尊一直郁郁不乐,因此广选后宫,开元二十九年,晋城公主长女入宫,封才人,却始终未得多少恩宠,到如今,贵妃三千宠爱在一身,慕容才人的圣宠就更谈不上了。至于晋城公主的儿子,大名叫做慕容襄,据说自小玉雪可爱、聪明伶俐,小时候随母入宫面圣,至尊都曾抱在怀里赞过,长大后却变得顽劣不堪,抢男霸女,白日宣 y- ín ,且荤素不忌,典型的纨绔子弟。

  那个少年,是否便是慕容襄?母亲留下的信物尚在那少年手中,必然是要取回的,只是迁延日久,不晓得那个少年是否会顺顺当当将玉玦还给自己?

  以萧易直来直去的x_ing子,本该直接上门求见,但这阵子跌遭大变,萧易也变得谨慎了许多。回忆起当日之事,处处蹊跷,因此留了个心思,没有去湘泉山庄找人,反而在长安找家客栈住了下来。

  他自小在长安长大,此地大街小巷里坊街市无有不熟,选的客栈正在晋城公主府邸后门附近,这里每日有大车拉着菜蔬果品等出入府门,管得便不太严。耐下x_ing子观察十数日后,萧易终于等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个子不高,圆脸,常带笑,没有错,正是那个叫武夷的小厮。这小厮很明显是那少年的贴身仆从,他在这里,那少年九成便是这府里的人。

  其实武夷屈尊跑来这里,原因无他,小郎君又忽发奇想,才入夏就要吃冰雪元子,偏偏家里规矩大,这个时候冰窖的冰还不能动,只能去外头找,因此武夷才特意来叮嘱采办,务必要给小郎君寻些冰回来。正说话间,却听旁边一个下人凑过来禀道:“执事,门外有人求见执事。”

  “见我?”武夷很是奇怪,自己平素跟着容襄,极少独自出门,因此也不认得甚么人,怎会有人要求见自己?

  他走到门外,却见门外立着个垂髫童子,见到他出来,问道:“哥哥便是武夷么?”

  武夷见他年幼,不以为忤,笑道:“我便是,你找我何事呀。”

  那童子自怀中掏出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麻布,递过来道:“有人送信给你。”待武夷接了,拔腿便走。

  武夷心中诧异,打开麻布,却见上面一行字:“项王失机,百年难归。明日午时,明德门外,十里长亭,恭候君驾。”

  武夷一头雾水,这块布条上每个字他都识得,偏偏合在一起却不晓得究竟在说甚么,只看得懂好似是个约请。他心下明了,以自己这点学识,这般云山雾罩的必然看不懂,因此投书人约的必然是能看懂的人,便将布揣在怀中,去找容襄。

作者有话要说:  罗钳吉网,语出《资治通鉴?唐玄宗天宝四载》。“李林甫欲除不附己者,重用酷吏罗希奭、吉温,二人皆随林甫所欲深浅,锻炼成狱,无能自脱者,时人谓之‘罗钳吉网’”。

慕容知廉确有其人,据说也的确是隋朝名臣慕容三藏的孙子,不过他在唐代只做个小官儿,也没什么侯爷的称号。真正的索卢侯是慕容三藏他爹慕容绍宗,这人在历史上还是颇有些名气的。我这里完全没有考虑史实,纯粹乱用官职封号,别介意哈

  ☆、玉玦

  第二章

  容襄披头散发正在屋子里生闷气。

  上个月阿爷从任上送来十几匹好马,个高腿长膘肥体壮毛色光亮,看得他心痒的要死,便央着阿娘要骑着玩玩,哪怕只是在院子里呢?阿娘被磨的没法子,好不容易同意了,他兴冲冲跑去马厩,直奔早瞧上的那匹。这匹马个子不是最高,但通体乌黑,流线极美,年口又小,力气又足,跑得又快,是这群马里最好的,谁知不等容襄翻身上马,这匹臭脾气的小黑马抽冷子就踹了他小腿一脚,这一脚好重,痛得他死去活来。阿娘赶紧请了太医院的人来及时诊疗,小腿虽然没断,但也伤到了骨头,肿起老高。阿娘命人将当时为他牵马的人狠狠打了一顿给他解气,他也没真心怪那马童,见那孩子被打得可怜,还替他讨了句饶。但这一伤就是两个多月不得出门,还要戒色戒酒,实在是闷杀人。

  人闲便生事,他闷在家里的日子,武夷就苦了,容襄简直是将满肚子的不如意都写在脸上,武夷跑前跑后,还要安抚容襄越来越糟糕的脾气。这回容襄在刚入夏,天气还极凉爽的时候就吵着要吃冰雪元子,一看便是故意生事,武夷立刻借口找冰,麻利趁机躲了出去,久久不回。

  容襄百无聊赖,想起身去窗前坐坐,头发还散着,他也不叫人,一只脚蹦啊蹦,蹦到镜台前自己梳头,结果梳来梳去都绾不起个没有杂毛的发纂,气的他一把摔了梳子。这屋里除了武夷,原本也有其他小厮任他使唤,此时都在门外大气不敢喘的候着,但容襄就是觉得委屈,所以更生气,散着头发坐镜台前头,只觉人世间只有自己最惨,还没人安慰,火气简直要把头发一根根都顶得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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