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莫芪身后,抬头看向吕所长身后的卫队。
卫队森然整齐,手摁在腰间崭新的配枪上,一看就知道是督察处最精良的卫队。
我从左到右把他们一个个扫过去,这些人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连身高都差不多。
我的目光停在右边第二个警卫身上。一眼看过去,我总觉得,他在哪儿好像跟别人不太一样。
军帽、肩章、胸标、腰带、枪套……原来玄机在这里。
我疾步冲上去,勾住莫芪的脖子,把他往我的身后的方向带。我的力气本不如他,但是莫芪一下子没有防备,仍被我往后拉了一大步。
我用自己的后背尽可能地挡住他,把他往地上推。莫芪瞪大了眼睛看着我,口型好像是在说“不”。他的眼睛如黑星子般闪烁,里面又有了我的影子。
夜空中划过一声清啸,我后心一凉,一股椎心的疼痛自我的颈椎向上下蔓延开来。那刀刃极薄,扔起来又快又准,也一击必中,带出一片剧痛。不同于头疼疼到麻木,这种疼锥着我的神经,时时刻刻让人清醒。原来古人云锥刺股,是这么个道理。
莫芪在我扑过来的同时向着吕所长开了枪,他的警卫也纷纷围了过去,一时间乱作一团。
“仙儿,仙儿,你看看我。”莫芪抱着我,把我的头枕在他的手臂上,眼里是无尽的慌乱,“我带你去医院。”
我认真地看着他的脸,轻声地笑着说:“没用了……莫芪,对不起啊。”
“不是的……不是的,”莫芪把我的手放在他的脸上,紧紧地抓着。莫芪的手之前没有这么多老茧,这一年,我都没有好好留意他。
“跟你没关系,吕华都是胡说。我关了你,是我对不起你。你得打起精神恨我。”
我勉力笑了笑,觉得眼皮越来越沉,一种困意席卷了我,让我不想逃脱。我努力地说:“莫芪,我不能跟你一直到老了。你要找个脾气不倔的,好好地过。”
莫芪把脸贴在我的脸上。他的眼泪一滴滴地落下来,也落了我满脸。
“仙儿,我不要别人,”他哽道,“你要是走,我马上跟着你一起去。”
我轻轻地笑,只能发出点气音,我贴着他的耳朵说:“还有臻舒,你……答应……我的。”
莫芪抱着我死命地摇头,说不出完整的话:“我不想管……我只要你行不行,仙儿我求求你了。”
我的眼角好像凉了一下,我尽力地说:“莫芪,我爱你。”
我看着他的脸一点一点的模糊下去,直到融进一片白光里,再也看不清。
莫芪,我是真的很想跟你一直到老。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章后记。
第10章 后记
外面乱了起来,我趁机挣脱小童哥的手,扑着把门推开。
院子里,各路警卫打成一团。军爷和吕所长的人混在一起杀红了眼。
但是这些都不吸引我。院子中间,军爷正抱着师父,仰着头背对着我,师父的背上……c-h-a了一把刀?
军爷怀里的师父那么薄,薄得像一张纸。
我的脑子里一片轰鸣,眼泪一下子堵上了我的眼眶。我跑过去,跪倒在师父旁边。
“师父……”我喃喃道,“你怎么了……你不要臻舒了吗?”
师父一动不动,头靠在军爷的肩膀上,只是好看的眉眼再也不能朝我温和的笑了。
我抓着师父的手,一边放在手心里捂着,一边乞求似的看着他,希望他能再看看我。
“臻舒,”军爷看着我,原本就低沉的声音里带了沙哑,“你把东厢的钥匙给我。”
我忙去找何妈要,小心翼翼地放到军爷的手里。
军爷把师父抱起来,朝着东厢走去。我下意识地跟过去,却听军爷轻声道:“你的东厢,我现在总可以进了吧。”
大门合上,我站在门外,怔忪无言。
我身后是喊打喊杀的两队人马,面前是已然西去的师父。那些依偎在师父怀里学书学琴的安稳日子,像一场梦一样轰然间碎掉了。
臻舒不再是臻舒,而是秦臻舒了。
我看着院子里的混战,木然地走下台阶去捡了一把枪,对着天连开三下。
院子里猛然静了。
没有人教我开枪,也没有人教过我这时候该怎么办。我只是觉得心里堵得太难受,只有听见自己手里的枪声,才稍微好过一点。
一群人如梦方醒,朝着我就要扑过来,我无意识地把枪举起来,枪口正对着他们。
在鲜血飞溅之前,一只手捂住我的双眼。军爷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里面没了哀戚,只有漠然:“开枪要记住稳和准。”
他拿过我手里的枪,把我拉到他身后:“想要开枪的话,先看我的样子。”
军爷下手,混战就变成了一场单方面的屠戮。吕所长带来的人被屠杀殆尽,他自己已经血r_ou_模糊。我放眼望去,竟然找不到他的尸首。
“你怕吗?”军爷站在我身后问我。
我回头看着他,平静地摇摇头。
“好,”军爷摸了摸我的头发,“以后叫我莫爷。”
说罢,他转身关上了东厢的门,轻轻地落了锁。
外面的一切由莫爷带来的警卫收拾,何妈他们吓坏了,这时候才纷纷围到我身边来。
“臻舒……”何妈颤声道,她的脸上还挂着泪,“你怎么开枪了,你什么时候学的……”
我直接略过了何妈的问题。我在想,要是师父在的话,会怎么说?
我一边想着,一边就说了出来:“何妈您一定吓坏了,快去房里休息吧,这儿有我们呢。李伯伯,您和我一起去帮警卫们整理院子,咱们不能让师父的院子脏了。小童哥,你拿着伤药去看看之前跟咱们住一起的那些警卫们怎么样了,再……多拿些银锭子给他们,他们今天出力最大。”
小童哥惊诧的看着我:“臻舒?”
我笑了笑:“大家快去吧,师父在看着呢。”
到了后半夜,院子终于扫干净。晚饭时的剩菜还摆在桌子上,一直没人敢收。
我让所有人都下去,自己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呆呆地看着黑黢黢的正屋。
我刚来到这儿的时候,一直很害怕正屋幽深的大门,总觉得像是一张漆黑的嘴要吞了我。后来师父领着我无数次走进迈出,我才稍微好一点。正屋里集结了我和师父所有的回忆,一笔一划、一音一弦。
师父真的很好看,我从见他第一眼就呆住了。我在想,世上竟有这么美的人,又竟让我遇见了?我还三生有幸,能跟他能有一段师徒之缘。
师父的方正里带了慈和,从不逼迫我学什么。我也有偷懒不看书,或者糊弄作业的时候。师父从不骂我,只是告诉我,要记得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任。我选了玩,就没有才学;我选了糊弄,就没学会知识;我选了躲懒,就没有长进。我把师父的话抄下来贴在屋里,每天看着,日久天长地也就学下去了。
师父是个温和的人,在院子里从不高声说话,也从没说过谁骂过谁。可是我觉得师父的眼里始终带着一份冷傲,就像那天他写过的梅花一样,历风雪而不凋,也不因时移世易而开放。师父站在台阶上看着莫爷的样子,总让我想到冬日寒梅。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师父对莫爷的感情,其实可能比他自己知道的还要深。我见过他不止一次地摩挲着莫爷送来的那些书,他也常坐在院子里仰着头看盘旋着的鸽子,一看就是一下午,再坐在院子里看书一直到晚上。莫爷喝醉那次,刀尖本身是指着莫爷的,但是师父头疼到了那个份上,最后还是划了自己的手。自从师父病倒,莫爷几乎每天都来。每周要有三四天在院子里守一夜,这些师父或多或少都知道。我透过西厢的窗子,曾经见到过很多次师父站在门口望着睡熟的莫爷。但是他也就这样看着,再多一步也不肯走近了。大概是因为,师父不能原谅他自己吧。
师父和莫爷一起写字的那个下午,我坐在旁边心里一直很忐忑。我一面很希望他们俩能就这样一直坐着写下去,但是一面我又莫名的知道,这样的画面以后也不会再有了。所以我故意选了《淇奥》来试,我不相信在师父的心里,莫爷真的配不上这首曲子。师父让我重新弹的那一刻我就明白了,莫爷在师父心里,是配得上“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这八个字的。只是师父的x_ing子太冷太傲,从来只有他欠别人,怎么能容得下别人欠他呢?莫爷了解他也明白他,所以他宁可咬碎了牙被师父恨死,也不愿意让师父知道真相。
但是这样,又何苦明白何苦了解呢?
师父没有了,臻舒也就没有了。
世上只剩下秦臻舒了。
莫爷走出东厢,是三天后的事情了。这三天居然风平浪静,督察队也没人找来。莫爷打发李伯去找棺材铺,又向何妈交代了很多事,何妈一开口还是哭。
我走过去,跟小童哥一起,骗着哄着把何妈带回南屋。我让小童哥劝劝她,自己去找莫爷。
“莫爷,”我问道,“京城不能呆了,咱们以后去哪儿啊。”
莫爷看了看我:“你长大了。”
我笑了一下,起身给莫爷端了杯茶:“他们都等着我呢。”
“不要那么像你师父,”莫爷突然说,“担不下来的事情就扔地上吧,谁能管谁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