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听落颉接着说道:“可就是那样一个强悍聪颖的落浔,在遇上你爹之后,就犯起来蠢。本来嘛,人兽殊途,就不该有所纠缠。既然看对了眼,情难自禁,那他们就好好在一起双宿双栖也没什么大碍,偏偏你娘是个能折腾的。她在跟你爹过了几年风雨同舟、你侬我侬的小日子之后,不知怎么就犯起了邪,开始算计着为你爹生孩子。”
岳稀星听得心弦紧绷,他依稀知道之后事情的发展了。
人兽殊途,异类相结合,怎么可能生地出正常的后代?
这是天道,是自然,非人力可以更改。
“你娘绝顶聪明,不知从哪里弄到了一个古法,然后跟那个枫林医仙一起钻研了许久,终于决定动手。”
说完,他停了下来,看着虚空之处出神,仿佛陷入旧日的回忆当中。
“是什么古法?”岳稀星忍不住开口问道。
落颉转头望着他,道:“一个很疯狂的古法。可以化去她的灵兽内丹,让她变成真正的人。”
岳稀星呆愣。
化丹?他难以想象。
人体因为先天之便,自身就带有可以储存灵力的丹田。
但兽没有,所以兽族修行都要靠结丹。
内丹,就是灵兽的根基。
若是没有了内丹,那……
岳稀星记起来,大猫姥姥说过,他娘在这圣地里呆了七百多年。
也就是有将近七百年的修为。
为了能跟丈夫过正常人类的生活,生儿育女,居然要放弃这七百年的修为吗?
岳稀星有些震惊。
落颉把他的神情看在眼里,苦笑道:“知道你娘有多疯狂了吧!不过你别把她想得那么傻。她其实已经为自己找好了后路,化去灵兽内丹,再吃一颗聚灵圣药,在你爹的辅助下苦修个三年五载,就可以稳住根基,重新开始以人类的身体修行。她那么聪明,不出十年二十年,又能成为一个修真好手。”
听起来的确不错,但岳稀星知道,那些计划和打算,最后都没有成功。
结局是,他出生了,可他娘不在了。
“是哪里出问题了?” 他问道,喉间不自觉有些凝噎。
落颉了解他的心绪,叹了口气道:“问题应该是出在化丹的时候。你娘七百年的灵丹修为,比你外祖给你的那些灵力要有分量得多。你娘在修真一道上天赋惊人。一个人或者几个人都没有办法承受灵丹倾泻之力。所以,你爹和你娘,找了八个帮手。”
“八个帮手?”
落颉:“对,八个。这里面不包括你爹。你爹当时是坚决不同意你娘冒险受罪的。对,我没告诉你化丹有多痛苦吧?其实我没有体验过,不清楚。但看见你那个被人捅一刀都面不改色的娘,化丹的时候抖成一团,汗水跟雨水一样往下落,就知道绝不会舒服到哪去。”
“可是你娘就是那么倔,她决定的事九头龙都拉不回来。”
“八个人,有四个是你爹娘的心腹,就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那几个叔伯和你蓉姨。另外四个,是你爹的生死兄弟。哼,生死兄弟?起码当时你爹是这么认为的。”
“他们都是谁?”岳稀星语气森森地问道。
落颉向来对中洲修真盟的人事不甚了解,这时候却能很明白地说出那四个人的名字来。
“崔缙、褚长风、叶霖、普大师。”
岳稀星神思一下子回到了伏魔谷被埋伏围攻的那一晚。
站出来揭发父亲罪行的人很多,这四家他印象深刻。
映湖山庄前任庄主崔缙,如今修真盟盟主崔少府的父亲。
传言是被魔族的人偷袭,坠入千丈崖下的尖石林中身亡。
枫林医仙褚长风,离奇死在自己家中,死因成谜。
檐塔寺住持普大师,追踪可疑的魔族j-ian细踪迹,却误入埋伏,惨遭暗算身死。
叶霖,云剑山庄庄主,全家上下一百余口惨遭灭门。
那天晚上,所有矛头指向伏魔谷,言之凿凿指证,杀人者,就是岳清之。
“真的是他们吗?”岳稀星嘴唇有些颤抖,问道。
落颉知道他这句话具体是问什么,沉思了片刻,他才说道:“是不是他们,到今天我也给不了你明确的答案。我还是接着给你讲讲当年我所知道的那些事吧!”
“当时说是化丹,其实并不完全正确。你娘想了法子,让从她身体里分裂出去的内丹之力,尽可能凝结成可供人族驱使的力量,然后分成八份,分给那八个人,作为报答的酬劳。她的灵丹之力,就算消解了许多,分成八份,也是分量十足的。你娘的为人,向来不会白领别人的情。”
“到了第二年,你娘修养的差不多,很快就怀了你。她得意又开心,每天都笑的像个二傻子一样。”
“问题其实在她刚怀孕的时候就有了预兆,只是你爹和你娘都没有察觉,还以为那只是怀孕时的正常反应。一直到临产的时候,事情才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到底……到底是怎么回事?”岳稀星心里难过得要命,却又迷茫未知,是谁害了他娘?
落颉苦笑,对他歉疚道:“我说了,一直到现在,我仍然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只记得你娘怀孕的后期一直情绪不稳。你爹寸步不离地陪伴着。忽然那天就没看住,你娘不知道去了哪儿,等你爹一番疯找时,你娘又自己摇摇晃晃回来,下半身全是血。就那样,她拼着最后的力气生下你,自己却油尽灯枯……”
“你爹整个人都没了魂,我问他什么他都不回答。后来我把你抱过来扔进他怀里。你那时候不吃n_ai,只会扯着嗓子哭得昏天暗地。他红着眼睛看了你半天,终于稍微振作起来。”
“但他始终没告诉我他的怀疑。我问他他只会说是他的错,然后说他会处理。你也知道,舅舅这人没什么脑子没什么能耐,那时候觉得蹊跷,可也完全没有头绪。只好由着你爹自己去折腾。”
“没过多久,那个崔缙就出了事。我直觉觉得那和你爹有关系。去问他,他也承认是他杀的。还说那人死有余辜。”
“我那时候大概可以确定你娘的死和那个家伙有关,恨不得冲到中洲去灭他的满门泄愤。可我就是想想,还没有真的丧心病狂。”
“不过后来事情发展还是让人难以预料。连我都察觉到你爹他变得越来越y-in沉暴戾。除了在你面前是一副和蔼慈善之外,背地里越来越嗜好权利和杀戮。有时候是为了维持相对的安宁不择手段,有时候则干脆把自己当成了天,顺者昌逆者亡。”
“那期间,先是枫林医仙,然后是普大师……参与过你娘化丹那件事情的你爹的四个生死兄弟,就还只有叶霖一个。”
“我那时候越来越懒,不想问这些事。但有时候还是会想,难道那四个人都在帮你娘化丹的时候做了手脚,造成你娘最后的身死?还是只有姓崔的一个?如果是前者,你爹那算不算是迁怒?还是他早已经被仇恨蒙蔽了眼睛,杀戮成x_ing?”
“稀星,你该怪我。如果我那时不是成天就知道懒散度日,多去劝劝你爹的话,会不会今天你就不用这么可怜?”
“四年前,我无意间听说了云剑山庄的灭门案。我怀疑过,但最终还是没有去找你爹求证。不只是因为我懒,可能还因为我胆子小。我简直不能想象,也没办法去面对。你娘爱的那个义薄云天,心怀热血的男人,在她死后变成了一个嗜杀的恶魔。”
“稀星,现在想想,舅舅是真的对不住你,也对不住落浔。她在的时候我就是个只贪图享乐的废物,名义上担着领主之名,其实所有事情还是落浔在管。后来她死了,我还是只知道花天酒地,雪域里的事都是倚仗你爹庇护。我浑浑噩噩的度日,却从来没想过应该做些什么。甚至就连伏魔谷毁了,你自杀了,都是最后才知道……你从小没过过苦日子,最难的时候也没人帮你一把。我有什么资格骂你娇气不懂事呢?”
说着说着,落颉忽然就陷入了前所未有过的深深自责中。
岳稀星轻轻拍了拍雪貂的木偶身子,久久没有说话。
他想象着当年爹娘经历的一切,从期待,喜悦,到无力更改命运的绝望。
又想着父亲行事的风格,以及无意间听别人对父亲的一些议论。
并不是真的一无所觉,只是从没想过认真去深想过。
太过闲适富贵的安逸生活,让他脑子里只装了些有的没的风花雪月和无病呻吟。
如果他能聪明一些,用心一些,是不是能够早一点发现这些事,在父亲跌入地狱之前拉他一把。
那样,云剑山庄的一百多口人可以免于无辜受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