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平平跟着眨眨眼睛,似乎才发现被他发现,偏转头,闷声闷气地说道:“你先睡,我守着,到后半夜我睡,换你。”
“怕有老虎?”叶尉缭微微笑起来。
“点着火把野兽不到跟前来,怕人。”封平平道。
叶尉缭轻轻叹了口气,也没什么话能辩驳他,也睡不着。闭着眼只觉得眼皮烧,睁开眼望着头顶倾斜的岩壁,一道道风霜蚀刻的印记,还有一片片火光暗影虚晃缭乱。
“想想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才有包袱那么大点,笑得跟个发面团子一样。这么些年,这么些年……真是长大了。好几次,都有人跟我说你死了。我找啊找啊,其实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能不能再见到你。你师叔那么个人,或许她一个不高兴把你给杀了,或许有一天她终于放你出来也把你教得跟她一样疯了。不是不担心,可是不找怎么办?不找就真没有了……”叶尉缭手背盖在额上,遮着眼,言语也有些恍惚。
“你……”封平平有些犹豫,还是问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为什么跟着我?毕竟不是亲兄弟,就算小时候在一起,不在一起的时间也比在一起的时间长了,你有那么多朋友,那么多认识的人,为什么没忘了我?我已经忘了你了。”
“我也想忘了你这个小臭脸,麻烦精,大哭包……”叶尉缭笑了几声,道:“就算你不记得,你可跟别人不一样,没有谁跟你一样。”
“什么不一样?”封平平问道。
“我可没给别人擤过鼻涕、挑过鱼刺、缝过裙子,更没有为了给别人报仇去打鱼鹰,没有为了给别人弄口吃的去偷去抢,没有为了别人想方设法地活下去……我就养大了你这么一个,没有第二个,累死了,再不养了!”叶尉缭越说越是大声抱怨起来。
“你说的这些我都不记得……”封平平听得神色渐黯,垂着眼,眼中光芒也敛起。“我也不是小时候的我了,不说过去的事,只说眼前。眼前你跟着我,难道不是怕我加入三尸门,就近盯着我?”
“你是这么想的吗?”叶尉缭有些愕然,问道。
“侯府众人待我如临大敌,姓孙的老头又跟你说什么?不过是叫你杀我,不杀也防着我。侯府跟三尸门的恩怨自立门之前就有了,到韦渊这一辈终于借着大势剿灭三尸门,除恶务尽,既然是封不闻之子就算没入门也不得不防,是不是?”封平平说到后来竟有些激愤之意,仍低着头,脸也涨得红了。
这些疑虑想必一直在他心中打转,终于问了出来。
叶尉缭听到一半就坐起身,继而挪到他跟前,脸对脸盯着他。“初六,抬头。”说得和气却不容回绝。
封平平猛然抬起头,一脸凶相地望着他。叶尉缭瞧见他脸上晕红未散,有点想笑,又忍住,一本正经地同他说道:“我当然不想让你加入三尸门,那是是非地,人人穷凶极恶,搅进去万分危险一个不好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我可不能让你出事。这跟侯府跟旁人没有一丝一毫的干系,我都离了侯府了管他们呢?你也不想加入三尸门,所以c.ao什么心呢?我跟着你就因为你是初六,我是你初五哥哥,我要看着你。你师叔给人杀了,虽然我不喜欢她她更讨厌我,我也还是要帮你找凶手出来。等找到她的头和手一并葬在山谷,咱们也不理这些江湖事了。一起找个更加山清水秀的地方呆着去,不过要暖和一点,仪山太冷了。不能养蛇,可以养猪养羊再养好多j-i,你打猎,我捕鱼,再寻两门媳妇,门对门一起过日子……”
“哼!”封平平听他越说越远,冷哼一声。
“你要实在不想跟我门对门,那你就自己找个山头寻一门媳妇,近一点,别太远,我有空就去看你。你有空就给我送点肉,不过你做肉干的手艺实在太差,回头我得好好教教你……”
“你,”封平平实在听不下去,打断他道:“你说这么多说着好玩吗?有一句实话吗?”
“指天为誓!”叶尉缭高声道。
“我们头上是山,没有天。”封平平道。
“初六你怎么这么难伺候,怎么说都不通,那我不说了,我就跟着你做给你看行了吧?”叶尉缭拍拍他肩,叹口气。封平平靠着墙没处躲,到底让他拍着一回。叶尉缭笑道:“你睡吧,我守着。”
“不用……”
“已经是下半夜了,轮到我值夜了,赶紧睡!”
叶尉缭不由分说推他躺倒,封平平打开他手,仍是半躺半坐靠着岩壁闭眼休憩。
叶尉缭仍在他跟前坐着,盯着他眼皮,听着他呼吸。封平平初时觉得别扭,使劲闭着眼睛,犹豫再三要不要挥刀赶他,又不想再听他啰嗦,又说不赢他,慢慢地连日疲累涌上还是睡过去了。
这一觉睡得竟十分安稳,沉沉无梦,只在天明醒来之前有一瞬间恍然不知身处何地,心中一惊,猛地睁开双眼。
睁眼发现他自己横卧在干Cao上,身上还盖着一个带裂缝的皮裘。
再往前看,叶尉缭坐在洞口,就着洞外的天光手中搓着一条Cao绳,还摘了一枝花别在衣襟上。他听见封平平的动静,正低头看向这边,笑起来。天光在他身侧镀了一层银辉一般的亮色,笑容仿佛也是亮的。
封平平眨眨眼,还是不知是梦是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