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竹影将最后一根蜡烛投进了陶罐,从墙上拽下来一截断木,想过去帮他。
罗佛佛爆喝一声,背着叶尉缭向后疾退,往墙上撞过去。叶尉缭抬腿上他肩,绳索又在他颈间多绕了一圈,一只右手勒得尽是鲜红血迹,嘶声喊道:“走!”
“嘭——”
又一罐火药炸响,这一回炸得极烈,厅堂一角都跟着塌陷下来,碎木乱石同火苗四下飞溅,一团团烟尘荡起。
张竹影跑在烟尘前头,闪过门框,拉着一个歪歪倒倒的封平平奋力逃开,封平平不肯退后,挣扎一下就跌倒了,张竹影半跪着把他从石阶上拖下去,他翻身爬起来,一边呛咳着一边睁大眼睛拼力寻觅。
这一战已经从暗夜斗到天明,眼前屋宇显现,却仍是一片混沌。
烟尘渐淡,一个硕大黑影缓缓地走出来,罗佛佛带着一头一脸的黑灰同血迹,仿佛一个索命厉鬼一步一步行至人间。
封平平听不见罗佛佛在吼什么,炸响震得耳朵里一片寂静。
也听不见自己喊:“初五……”
叶尉缭从罗佛佛背后跳了起来,揽在他脖子上。罗佛佛挥拳打他却忘了手没了,叶尉缭甩手把刀斩上他断腕。罗佛佛痛叫着,另一手捉住刀锋,扭身想把他从身上甩下来。叶尉缭抬脚踹他断腕,手上再度勒紧了他颈间绳索,拖着他往后跌了两步而后一同扑倒在地,仍是各种擒拿齐上,紧紧锁住他。
“放手!”张竹影喊道。
“别过来!”叶尉缭喊道。
“初六,”叶尉缭扯着绳,半跪着压在罗佛佛脊背上,抬头对门外封平平笑了笑,满是黑灰的脸上露出一口白牙,扬声道:“覃中吕是我杀的,我想让她放了你,只有杀了她。我不想让你恨我所以一直骗你,你别气了……”
“轰——”
“轰——”
剩下的两陶罐火药也接连炸起来,房屋倾倒,天地颠倒,一时再不省人事。
封平平清醒之前便听到人声,一个似乎听过,一个从没听见过。
不确知昏晕过去多久,也不确知现下是身处何地,干净被褥,黄木床榻,还有一阵阵药香。封平平眨了眨眼,这不是客栈,倒像是什么人家里,熊府?熊府没炸的房子……封平平猛地翻身坐起来,胸腹间一阵闷痛,伤势未愈,各处大小伤口倒是一层层包裹得十分妥帖。
正想要捉个人问话,听见外间那两个人声说到他认识的人。
“南场主,此事我本来也不想再跟人说起,是青城派的张姑娘非要让我说……场主的人品咱们都信得过,虽然以前不曾有缘得见也早闻南场主与人为善的美名……”这一位似乎是做客的,言语之中十分客气。
“古兄放心,古兄请说。”那南场主道。
听来做客的便是古煜了,封平平曾在山中听过他一句话四个字,隐约觉得耳熟。
古煜将他如何遭遇覃中吕、如何被她杀死远亲、又如何四处散播消息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那南场主极少发话,只是听着他说。封平平心下明白,是张竹影有意安排,专门让他听见。
“张姑娘说,我这一回说完,再没有人会跟我过不去。”古煜小心地说道。
“嗯。”那南场主轻笑了一声,道:“不会。”
“有件事我一直奇怪,之前侯府的人问我,我也不好跟他们多说……”古煜又道:“覃中吕跟三尸门渊源极深,对付三尸门主要是渭北侯府同渭南仲家,我最早也是给这两家送信过去。虽说没有署名,也想过他们不会当真,后来迟迟没有动静也就没再等着,去找了熊德兴,赔上他一个府邸……说远了,我奇怪的是侯府竟来了这么些人。按理说,要来就该早些时候,怎么赶到后头去了……南场主跟侯府的人熟悉些,他们死了人,不会怪罪到我吧?”
“你倒想得多,”那南场主有些失笑,道:“侯府怎么安排我不知道,我知道侯府不会跟你计较,你尽早回家去吧。”
“是,是是。”古煜跟那南场主连番道谢,告辞出去。
外间桌椅响动跟着脚步声起,一个人推开里间门走了进来,抬眼看到封平平起身坐在床侧,微一愣,跟着轻笑一声,坐到椅上一腿搭起一臂摆上桌面斜靠着,偏头道:“都听见了吧?”
这位南场主生得白面红唇,尖俏脸,一对弯弯笑眼,言语动作之间自带风流意态,看年纪不过二十出头,最多比叶尉缭稍大些,说话倒是老气横秋,语气间十分地颐指气使。只听声不看人,少说要老十岁。
不知为何,他看来总有一些似曾相识。
“叶尉缭。”封平平开腔说话,才觉自己喉咙嘶哑得厉害,胸腹间更是跟着闷痛。他伸手按住,抬眼看着南场主,用眼神追问。
“他到过我这里,”南场主指尖转圈轻抚桌上一只茶盅,眼珠转了半圈而后眼皮微微抬起,从眼角看着封平平,一扬嘴角,道:“在下南兰清,是郁郅南贤马场的场主,也是叶尉缭生前好友。”
封平平死死盯着他,不言不语,仿佛没有听明白他的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