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衣记 by 韩烟汀【完结】(3)

2019-04-18  作者|标签:


  沈如佩上前道:“大师。”僧人头也不回道:“你来找什么?”
  沈如佩心中一动,道:“刀剑。”僧人道:“什么是刀?”
  沈如佩解下沧浪递出道:“这便是刀。”僧人道:“原来这便是刀。有刀。”沈如佩道:“那剑呢?”僧人道:“什么是剑?”沈如佩缓缓道:“我不知。”僧人道:“我也不知。看来没有剑。”
  沈如佩道:“刀在何处?”僧人道:“你以为在何处?”沈如佩道:“刀在佛中。”僧人道:“呸!刀岂能在佛中?”
  沈如佩道:“多谢大师指点。敢问大师法号?”僧人道:“身外之物,要他作甚?”沈如佩道:“人不能无身外之物,唯不可过尔。”僧人道:“空如!”
  沈如佩心内暗道:“居然与寺同名。”微施一礼,起身便走。眼前忽尔一花,竟是空如和尚挡住去路。沈如佩道:“大师何意?”空如道:“你去做甚么?”沈如佩道:“寻刀。”空如道:“我看你非是去寻刀。”
  沈如佩道:“怎样讲?”空如道:“你是去寻死!”
  
  寻死二字一出,沈如佩将刀连鞘一挡,刀身与棍身相撞,发出沉闷一声。空如不容喘息,立时棍法疾风暴雨一般逼面而来,沈如佩纯取守势,沧浪左遮右挡,防得风雨不透。
  空如道:“你这个样子,难道不是寻死?”
  沈如佩不语,只见刀光连闪,攻守之势乍换,啪嗒一声,空如手中白蜡棍被削去一截,而沈如佩手中沧浪尚未出鞘。
  
  空如道:“如此甚好,即使死了,大概也可留个全尸。”
  沈如佩走回正殿,将只剩半身的佛像微微使力推开,底下豁然露出一块空洞,有石阶向下延伸。沈如佩看了一会,默默进入。空如在旁边突然道:“你不怕我把这里封住?”
  沈如佩道:“大师如有心,可以一试。”
  空如微微一哂。沈如佩进了暗道,四面皆是岩壁,渐渐伸手不见五指,刚欲点起火折,忽听得利器破空之声,呼哨而来。
  沈如佩左手迅速一划,一星红光随即亮起,正照见数百枚银针,如群集飞蝗,右手一按沧浪刀柄,霎时银针一半断折,一半落在地下,紧接着又是数百枚,范围较前次更大,自四面八方飞入。沈如佩沧浪一立,刀气织出绵密刀网,将周身护住,只听叮叮当当之声不绝。
  沈如佩心中暗暗苦笑,果然火折子承受不住如此激烈的刀风,当场熄灭,四周复又归于黑暗。沈如佩无暇再点火,只得以耳代目,仔细辨别,料想机关总有穷尽之日,打起精神专心应对,如此过了数波梅花钉、梨花针、袖箭、满天星一类,体力渐趋消耗。
  沈如佩心中掂量,如此下去何时是个头,当有快刀斩乱麻之法,忽然耳畔一滞,暗器不再袭来,一怔之下,一记掌风已从耳边擦过。沈如佩偏头避开,左脚反勾,勾到之物不似人体,反似砖石,急忙向后倒纵出去,半空中硬生生扭转身躯与人对了一掌,内息狂乱,几欲口喷朱红。
  
  此时他心内却恍然大悟:“这是九龙见杀阵。”此阵变化精微,寻常要破,已是不易;更何况此时目不能视,又对的是毫无知觉之人。这些机关人不知道是什么材料所造,非铁非钢,刀刃劈上又被反弹回来,震得手臂隐隐发麻。
  
  沈如佩受伤数处,体力急剧流失,又无法伤及机关人分毫,无奈之下,心道:“姑且一试。”将残余真气贯注于刀尖,侧身避开机关人一掌,刀气朝机关人胸前奔袭而去,虽然细微,毕竟透体而入,正中心脏部位,只听喀拉一声,机关人呆若木鸡。
  沈如佩欲如法炮制,只是光凭耳力,非近身不能判断,又受数掌。击倒四个机关人后,得暇甩亮火折,剩下五人便一刀一个。沈如佩略作调息,继续前行,岂料一路风平浪静,不多时便见一线亮光透入,沈如佩移开大石,竟已是出到洞外。
  
  沈如佩暗想:“这是何处?”四周打量,仍身在鸡鸣山中,仍能遥遥望见空如寺所在。突见道旁坐着一个灰衣僧人。沈如佩上前道:“大师。”
  那僧人正是空如。空如道:“你寻刀,可寻着了?”
  沈如佩道:“未。”
  空如道:“那你还是寻死罢!”
  
  沈如佩正欲拔刀,突然一阵天旋地转,再看空如所使已非先前白蜡棍,却是一把细长兵刃,似刀似剑,勉强挡了两招,更觉走势诡异,勉力运动内功,霎时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出,不及闪避,左肩上已是挨了一刀。
  空如嘿嘿发笑,下手毫不容情,比起方才来判若两人。沈如佩心知中毒,愈是运力,神志愈是不清,突然听得一声清叱:“看暗器!”
  空如并不回头,急闪避过,倒是沈如佩心神散乱,被打个正着,胸口一阵剧痛传来,突然间清明不少,当即毫不犹豫反手一撩。
  
  此招看似普通,其实是他早年成名绝学,既快且狠,能避过之人寥寥无几,空如不及应招,持刀之手一凉,掉在地下。然他反应却也十分快,一阵烟雾腾起,便无影无踪,只余地上断手和血迹。
  沈如佩耗神过巨,沧浪拄地,勉力支持,越白芍来到近前,笑嘻嘻道:“你还好么?”一手抓住沈如佩胸前珍珠流苏,使劲一拽,随之喷出一股鲜血,原来是一支金簪。
  沈如佩点住自己数处大穴,道:“尚好,多谢。”越白芍道:“这样人情就算还了罢。”沈如佩道:“自然算还了。”越白芍道:“其实我方才犹豫半日,是要出手呢,还是不要出手呢?你真不能应付还好,就怕你其实能应付,我反而多此一举。后来想,我自己还上人情便了,你若有意相让,我又岂可辜负了你这份好意呢?”
  沈如佩哭笑不得,道:“你如何在此?”越白芍道:“好大的一句废话。我为追上你跑的两条腿都断了,漫山遍野找。你怎会中毒的?”沈如佩道:“我不小心削断了他的棍子。”越白芍道:“什么?”沈如佩道:“算了,总之一时大意。”
  越白芍道:“哟哟,沈大侠,你还走得动路么?”沈如佩道:“走得动。”越白芍道:“那实在好,我正担心你若走不动,我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要怎么把你拖下山去。”沈如佩知道这小姑娘有意说俏皮话来解闷,不由也笑了一笑道:“多谢,不用。”
  
  越白芍又道:“只是你中这个毒,有些个麻烦。我虽然见过几种,但毕竟不是专家,簪子上涂的那个其实也是个毒,提神儿用的,治标不治本。”
  沈如佩道:“我明白。”越白芍道:“这个人用的刀,和最后变的把戏,倒不像是中原人士。沈大侠哎,你这次惹的到底是什么麻烦?”
  沈如佩道:“我若说出来,便连你惹上了。”越白芍撇嘴道:“不说便罢。”
  
  


☆、第 6 章

  回到繁星海落,恰恰十日。连天依早已在那里等他,打量之下笑道:“想来此次空如寺之行,颇为顺利。”沈如佩道:“正是,顺利得不能再顺利。”连天衣拉过他手腕按了一按道:“好极了,又是一种。沈大侠知道你如今给我提供了多少种奇毒资料?”沈如佩道:“你说。”连天依道:“三十二种。”
  沈如佩道:“这个如何?”连天依道:“已有头绪,只欠实施,先把这个服了。”从袖内掏出一瓶药丹。沈如佩接过服下道:“我便继续给你做试验用。”
  连天依只做没听到,笑道:“此毒既然不易为人所觉,效力难免稍减;一是发作时间漫长,二是运功才会扩散。安排妥当的话,让你手忙脚乱一阵,也是足够的。可见这次,你有贵人。”便提高声调道:“贵人还不现出尊面么?”
  越白芍原没望能藏多久,便顺势出来。连天依一见,先惊讶道:“哟,好友,你何时有的,我竟从不知情?这下要赶着备礼。”沈如佩道:“少胡说!”连天依道:“奇了,我的话句句都是正经话,你却道我胡说。敢问姑娘芳名?”
  越白芍笑道:“不敢,越白芍见过连公子。”连天依留神打量她,见其面容清秀稚拙,应是不满二十,衣裳配饰,俱显活泼,举止轻俏间却时有一种老成之气,又转过头道:“沈大侠好本事。”沈如佩嘴角不住抽搐。
  越白芍道:“本来应该一早就出来的,怎奈有些不好意思,连公子请勿见怪。”连天依道:“不怪,不怪。何需不好意思,人都要有这么一遭的。”他两个一搭一唱,沈如佩几近崩溃,插嘴道:“宿柴房小兄弟呢?”
  连天依道:“你说他。他在做饭。”沈如佩道:“不容易,跟了你几日,连做饭都会了。”越白芍道:“如此,我也该告辞了。”连天依道:“怎么才来就要走?”越白芍笑吟吟道:“当初是怕沈大侠毒伤交加,路上出岔子,我才一路跟来。如今既然没事,自然要去的。”说着施了一礼,不等阻拦便一蹦一跳,出了院门。
  
  连天依叹道:“沈大侠实在真人不露相。”沈如佩道:“你适可而止罢。”连天依见他真恼,笑道:“好好好。晚饭想必还有一段,我们来串个供?”沈如佩道:“先说你的,先说我的?”沈如佩道:“先说你的罢。”
  连天依笑道:“我的好没意思,也不曾与人动手,只是跟人闲扯皮。”沈如佩道:“早知便给你换了,皆大欢喜。”连天依道:“嗳,还是算了罢。”便细述近日之事。
  
  原来当日连天依与宿柴房离开光风霁月园去寻张桂斫,宿柴房所记得有几处,便拣了一处最近的前往。连天依问道:“这处所在叫什么名?”
  宿柴房道:“晚香玉。”
  连天依道:“当真好名。”晚香玉乃是一处独门小院,时值仲秋,两人在数丈之外,已闻得香气扑鼻。数枝木樨花伸出墙外,花小如米粒,其貌不扬而香极浓,令人有醺然之意。
  连天依驻足仰视了一会,道:“此地主人名张桂斫,然而又如此喜欢桂花,真是有趣,柴房兄。你说这是为何?”宿柴房被他吓得一激灵,道:“我不知不知不知啦。”
  二人走到门前,只见院门半掩,静无人迹。忽听得琴音细弱。连天依笑道:“看来我们来的巧了。”便道:“不才连天依拜见贵地主人。”声音并不甚大,然而清朗匀净,尾音绵长,竟能穿堂入户。须臾之间,一只纸鹤振翅而来。
  连天依接住展开一看,上书:“贵客来临,请进。”便道:“柴房兄,走罢。”两人到了大堂之上,檀香袅袅,一个中年文士正静坐抚琴。
  连天依恭恭敬敬道:“拜见先生。”张桂斫推琴起身道:“不敢。天衣无缝连公子,三尺童蒙知其大名,在下仰慕已久,今日一见,果然风华出众。”连天依笑道:“先生赞缪了。先生可知在下来意?”
  宿柴房在他背后,急的眼珠子要凸出来,又不敢开口造次。张桂斫看了他一眼,静静道:“在下晓得。”宿柴房终于憋不住道:“张先生!我家公子他……”
  张桂斫道:“光风霁月之碑,是我立的。”
  
  连天依道:“真是先生。”张桂斫道:“正是。清樨,上茶。”只见一个小童进来,手里托着茶盘,众人便都坐下。
  连天依道:“想必此事说来话长了。”张桂斫道:“一月之前,我收到宿江亭的信,信中嘱咐三日之后,前往光风霁月园,为他立碑。”这话出人意表,饶是连天依也不由怔忡了一下,宿柴房更是毫无礼数的张大了嘴,半日才颤声道:“公子……公子知道他自己要……?”
  张桂斫道:“我也做如此猜想,担心他遇上什么麻烦,但信中再三要我切莫对此事加以过问,且道天数如此,天命有尽,不必强求云云。连公子可知道我这位好友是什么人物?”
  连天依道:“素闻光风霁月精研命理,能知凶吉,其才不世出也。可惜无缘得与谋面。”张桂斫道:“不止如此。我与光风霁月虽名为挚友,然对其人知之不能十分之一。他道要立碑,我便去立碑。他要我不去插手,我也无处插手。何况他身体一向孱弱,生死之事早已看淡,我身为他的朋友,又何必太过执着。”
  连天依笑道:“先生此言,让在下向往之极了,此等人物不得一见,是何等憾事,可惜为时晚矣。”宿柴房突然道:“张先生,你……你不给公子报仇?”
  张桂斫淡淡道:“仇人是何人?我到达光风霁月园之时,一无所见,你也不知去向。现场既无血迹,亦无打斗痕迹。”宿柴房道:“你不知道!是陆……”一句未完,被连天依打断道:“先生并未发现异常?”张桂斫道:“是。我徘徊了一会,便离去了。”
  连天依沉吟道:“光风霁月让先生立此碑,究竟有何用意?”张桂斫道:“我一向猜不透他,或许他确已不在人世。”连天依道:“也可能是迷惑仇家所用。”张桂斫笑道:“现下他不知下落,还有什么仇家。”
  
  连天依道:“先生对此事缘由,再无线索了?”张桂斫道:“有。他寄来一物与我。”连天依道:“是何物?”张桂斫道:“二位稍等。”转身入了内室。再出来时,手上拿着一个缎包,其中之物形态细长。连天依脑内飞快转动,张桂斫已将缎包打开来,赫然是一个剑鞘。
  
  宿柴房顿时又张大了嘴,合不拢来。那剑鞘式样古朴,取材难辨,外侧纹路,一看便知,更隐隐散出清圣之气,连天依定睛细看,默不作声。
  张桂斫道:“看公子模样,心中是有数了。”连天依摇头微笑,不置可否。宿柴房已忍了很久,终于忍不住大声喊道:“这!这是蚀日的剑鞘!公子早料到蚀日会被那陆老贼抢去,所以留下剑鞘来!姓连的,都到这份上了,你还不信我说的话么!”
  张桂斫道:“原来是由于一把剑,又原来是陆家。”连天依道:“先生……”张桂斫道:“说来惭愧,我身无武功,即使有心,亦是无力。”连天依道:“先生丹青名满江南,全无必要沾惹江湖浊浪。”张桂斫微微摇头道:“身为挚友,生不能在侧,死不能报仇,反倒要来麻烦毫无关系的你,我也算得奇异之人。”语调略显凄凉。
  连天依站起身来,朝张桂斫深深一揖道:“在下不才,愿尽绵薄之力,令此事水落石出,请先生放心。”张桂斫道:“此剑鞘便送你罢。是我无能,劳烦你了。”连天依道:“不敢,多谢先生。”
  


☆、第 7 章

  宿柴房自知方才冒撞了,一直不敢做声,直到两人出了晚香玉,才红着眼圈道:“连……连公子。”连天依笑道:“柴房兄又怎了?”宿柴房低声道:“我……刚才我心急,说的话可难听,我是笨人,连公子不要见怪。”想来是见张桂斫也不欲插手,仍是只有连天依可指望,不由低声下气起来。
  连天依笑道:“这没甚么。男孩子不要老哭。”宿柴房道:“我……我没有老哭。”连天依道:“你放心,我既然管了你的事,就一定管到底。只要不是你自己放弃,我从没有走到一半丢下人跑路的。”
  宿柴房低下头想了一会,突然又道:“连……公子为什么肯管我的事?”连天依道:“这奇了。你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就敢让我管你的事?”宿柴房道:“我知道你肯,但是为什么?”连天依道:“不为什么,闲得慌。”
  
  沈如佩道:“然后你们便回来了。”连天依道:“正是,因为时间上尚有充裕,也就没逼他骑马。”沈如佩道:“你实在是能折腾人。”连天依笑道:“你那边又怎样?”沈如佩便将在空如寺所遭遇说了一遍。
  连天依叹道:“这次麻烦了。”沈如佩道:“就目前而言,算不上麻烦。”连天依道:“我不是说打架。依你之见,那空如和尚是哪里的人?”
  沈如佩道:“有可能是陆家。”
  连天依道:“这个人一见面,就明明白白告诉你庙里有刀无剑,与宿柴房的说法倒恰好吻合。但前日见陆潜夫,他告诉咱们的是寺庙火起,佛像被毁,因此才发现刀剑藏在佛像之中。如果是陆家的人,何以前后不一。”沈如佩道:“有可能正是因此消除我戒心,骗我走密道。那密道虽不算难走,也极消耗精力。”
  连天依道:“这也是一说。利用你原来对陆家的疑心顺势骗取信任,先施暗毒,趁你状态不佳时动手,也算缜密。”沈如佩道:“他如何知道我已对陆家有疑心?”连天依笑道:“你莫太轻看陆潜夫。咱们所做的,他怕没有一件不知道的。不然如何纵横江湖三十年仍旧屹立不倒?”
  沈如佩道:“那如此说,是陆家了。你往光风霁月园与晚香玉一行,那孩子的话已有八分证实。”连天依道:“也未必。但此人若不是陆家的,又会是什么势力?不过光风霁月若真为蚀日之主,此剑如何到陆潜夫之手,实在值得考究,到如今消息已不少,然而并无决定性证据,都隔靴搔痒,似是而非,保不准到最后还是得冒着风险当面对质。嗳哟,实在麻烦。”
  沈如佩见他略显烦躁,道:“情势并不紧张,你莫太勉强。”连天依道:“等到紧张时候,黄花菜都凉了。不过你说的不差,此时在这里发急,并不能急出什么。”此时将近日落,天空橘黄,凉意已重,连天依忽觉有些冷,不由打了个寒战。
  沈如佩道:“话说回来,你如今作风,确实温吞不少。这要换之前,你连一步都不用走,只需叫几个人来将陆家杀人夺物之事传播出去,三日之内必逼得陆潜夫出来澄清,无论真假,彼时还容易些。”连天依笑道:“好友把我看的太恶毒了。我既非宿江亭至亲好友,也不曾和陆潜夫结下深仇大恨。这是关乎人声名的事,声名重乎性命,一个不慎害人身败名裂,我又何必。何况也容易打草惊蛇。”
  沈如佩道:“你注重声名?”连天依大笑道:“声名对连天依而言,一钱不值。天已晚了,我们还是去吃柴房兄做的饭罢。”
  
  次日清晨,沈如佩惯常早起,正欲到院子里练刀,看到连天依竟也起了,正在石桌旁不知忙些什么。见到他早起,招手道:“你过来。”沈如佩依言过去,只见桌上摆着数个纸包,连天依手里拿着一株草,颜色都枯萎殆尽。
  连天依道:“你中的那个毒我已弄明白了,只是解药材料里有几味比较稀有,近日中到大些的城镇药店找找罢。趣味的是这个。”指着那个草。
  沈如佩道:“这是什么草?”连天依道:“枯心。这个是你所中的毒的成分之一。好玩的是,这株草是我住在陆家时,在他家的花圃里见着的。”
  沈如佩嗯了一声。连天依道:“我当时还疑惑这个草,只在书上见过,据说中原并没有,如何在这里。我问他家园丁,园丁很自豪的说这个草是他家老爷年轻时去西域带回来的,特别难养,只有他才伺候的好,已经长成了一片,我就顺手摘了一株回来。”
  沈如佩道:“那是盖棺定论了。”连天依道:“尚差最后一步。”
  这时候宿柴房终于起床,揉着眼睛道:“连公子,沈大侠。”连天依道:“去做饭!沈大侠在,你可以不必劈柴。”宿柴房不敢违拗,只能咕咕哝哝。突然飞来一只鸽子,停在石桌上。
  
  宿柴房喜道:“有鸽子。让我抓住它烧了吃。”连天依道:“你敢!”一边从鸽脚上取下纸条,只看了一眼,脸色骤变。沈如佩低声道:“怎了?”
  连天依道:“陆行之死了。”
  
  


☆、第 8 章

  二人赶到陆府时,因事出突然,犹是一片大乱,前来吊唁、问询、看热闹的武林人士将陆府上下挤得水泄不通。沈如佩和连天依通报姓名,即刻被请入。二人直奔灵堂而去,远远就闻得女眷震天嚎哭。
  陆潜夫正在灵堂之上,二人过去拜见。只见陆潜夫形容憔悴,眼中满是血丝。陆夫人扑在棺材上,哭的昏死过去,又醒转来。二人也不敢造次。倒是陆潜夫先道:“多谢二位前来。敝宅突生变故,措手不及,诸事凌乱,教二位见笑了。”
  连天依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前辈与夫人请节哀,保重身体要紧。”陆潜夫长叹一声。连天依小心翼翼道:“不知到底事出何因,导致世兄遭此横祸?”
  陆潜夫还未回答,倒是陆夫人转过头来,嘶声道:“有什么缘故!还不是那把鬼刀!出门一个月,不知从哪里弄那鬼东西回来,还当是宝贝供着!喜气洋洋的,还请人来看!高低把行之害死了,你就知足了!”
  
  陆潜夫沉声道:“夫人悲痛过度,神志不清,扶她下去休息罢。”便有侍女答应了一声。陆夫人虽抱着棺材不肯走,到底连日哀恸,体力透支,被架了下去。连天依低声道:“前辈,这到底是……”
  陆潜夫缓缓道:“是断水。”沈如佩道:“难道是那刀的邪气……?”
  陆潜夫道:“正是。”吩咐暂遣退旁人,将棺材盖磨开来。三人看时,只见陆行之满身血痕交错,表情狰狞,似是入魔而死。
  陆潜夫道:“小儿向来爱刀,也粗通刀法,最喜与天下名刀客交手切磋。前次沈少侠前来,正逢他琐事缠身,沈少侠又离去的早,不能见识沧浪之威,一直深为憾事。”沈如佩道:“不敢。”陆潜夫道:“我自带回断水和蚀日,小儿对那把断水极为珍视,赞不绝口,几至痴迷,一日常要去密室几次把玩。老夫以为断水虽带邪气,但小儿修为亦非泛泛,加之有刀鞘压制,并不放在心上。”
  连天依道:“这是自然。世兄的武功在同辈之人中向来罕逢敌手。”陆潜夫颤声道:“岂料三日前,家丁突见小儿手持断水,面目可怖,状似疯狂,从密室杀出,周身邪气极盛,无人能挡,顷刻之间尸横遍地……”连天依道:“那后来是……”
  陆潜夫道:“是我。”此言一出,他似已气力耗尽,阖上双眼。
  沈如佩和连天依互看一眼,都不知如何措辞。过了一会,陆潜夫突然道:“你们想看看那刀么?”
  连天依道:“本有此意,只是……我们还是改日再来拜访罢。”陆潜夫道:“不用,你们跟我来。”起身朝外走去。二人只得跟上。
  
  顷刻之间,到了上次的密室。一进门便觉气氛不同,断水和蚀日仍旧静静搁在刀架剑架之上,然而断水身周邪意,几已到了控制不住的地步,两人暗暗心惊,各自运动内力撑持。
  陆潜夫道:“小儿算是因此刀而死,内子一度要将此刀丢入河中,然而,唉……当初既是我起了爱惜之心,又如何能去坑害他人。何况此刀,唉,此刀未逢其主,若是落入武功高强又心术不正之人手中……”一边情不自禁的去触碰刀身。
  连天依心中一动,厉声喝道:“前辈,快退开!”只一刹间,陆潜夫回过头来,瞳仁已为红色,发丝凌乱,魔气大炽。再看这处,二人全身戒备,沧浪与琅玕已同时出鞘,两道清气拨云见日,硬生生将氤氲魔雾冲出缺口。
  沈如佩见来势凶猛,低声道:“你退后些!”连天依知沧浪琅玕皆是圣器,沧浪更受过当世活佛明心大师亲手净化,是以沈如佩决心以佛门至高圣气一抗魔氛。琅玕无此特点,贸然插手,反而容易受损,便不去正面迎击,剑身不与断水相碰。
  陆潜夫诸般兵器上皆有造诣,尤以一柄凌霜刃威震江湖,此时手持断水,竟是十分默契,刀法精妙狠辣,前所未睹。沈如佩不敢大意,凝神应对,加之连天依从旁协助,双方成五五之势。
  突然听陆潜夫沉声大喝,断水从上至下猛劈。沈如佩以沧浪硬接,奋力架住。室内血红与纯白光芒大盛,晃得人睁不开眼。只听呛啷一声,尘埃落定,圣邪之气都慢慢散开,连天依急看处,二人嘴角均溅出血迹,断水仍滞在半空,沈如佩手中的沧浪却只剩下半截。
  连天依心中震惊,说不出话。陆潜夫呆立半晌,瞳仁也慢慢恢复清明,看着手中已失去邪意的刀,颤声道:“方才……这是……”
  沈如佩骤失佩刀,眼中沉痛神色一闪而过,转头对连天依道:“到底是稍差一些。”连天依点点头。陆潜夫道:“难道……”毕竟连日来心力交瘁,又突然被控制入邪,一下子虚脱,坐在地上。
  二人忙过去扶起。连天依道:“前辈先去休息,有事再说罢。”陆潜夫道:“……不必。”勉力站直,仍是看着手中断水。沈如佩道:“方才两刀相较,沧浪圣气不足以压制,却也教它元气大损,短期之内必不能兴风作浪。”陆潜夫点头道:“如此……甚好,甚好。沧浪被断,老夫歉疚无以言表。说来惭愧,家中所藏名刀虽多,皆未必……能与沧浪匹敌。”沈如佩道:“前辈不必如此,此乃沧浪命数。”陆潜夫道:“即使如此,便……便将这断水,送与沈少侠罢,不知沈少侠,可愿……?”
  沈如佩没想到他竟会以断水相赠,下意识扭头看连天依时,只见连天依脸上神色阴晴不定,似在思考什么。只得道:“前辈好意,在下领会得,只是……”陆潜夫叹道:“老夫知少侠对此刀恨意难消,况且现下它虽收敛,若找不到彻底根治之方,也难保日后会如何……已是害了行之,难不成连少侠也……是老夫莽撞了,少侠切莫见怪,老夫当再……再遍寻宝刀,以偿沧浪之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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