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段寒生:“你何时入住这家客栈?”
“十月二十八日傍晚。”
县令沉默,那便是案发当日前夜。
这和附近居民所言相符,虽然这处偏僻,但镇上街坊挨得不远,只要留心,有人进出也会知道,卖大米的孙大娘明明确确地说了,这客栈都关门歇业好几天了,突然昨天开张,还莫名其妙赶走几个客人。
他自知可能被摆了一套,有人特地传了消息给他们,用来牵制住眼前这人的,更让他感觉不妙的是,这人可能还是虞清门中之人。
“你可有令牌?”
段寒生将木质令牌递给县令。
县令接过令牌,上有小楷“虞清门”三字,木牌挂着浅色流苏,这也证实了他的猜测,流苏色浅,说明他不过是门中杂役,没什么地位。
思及此,县令陷入短暂的怀疑中,自古朝廷不宜c-h-a手江湖之事,而且既然尸体死了五日,凶手又怎会碰巧在他们接到消息赶来时撞个正着?
传消息的是个老乞丐,他们虽衣着破烂,肮脏不堪,实则镇内大大小小发生的事,消息源来得最快捷,这一带的乞丐都由勿须长老掌控,如此一来,谁在背后做手段,便不言而喻了。
怕是眼前的这小子得罪了他,被故意算计了。
县令接着问道:“你姓甚名谁?”
段寒生拱手:“在下段英俊。”
县令皱眉,果然,他从未听过这号人物,这种小喽啰,勿须长老怎么会去特意对付他?
他摸着胡子,狐疑地看着段寒生,恰巧,段寒生也不急不慢地坐着打量着他。
两人大眼瞪小眼,一时无言,谁也没有说话。
第二十三想
好在短暂的尴尬结束的很快,一差役匆匆而来,附在县令耳边说了几句。
县令仰过身,狭小的三角眼偷偷瞄了段寒生一眼:“这是……钟掌门说的?”
差役悄声道:“但虞清门的勿须长老……”
县令眼皮子一抬,问:“他怎么了?”
差役犹犹豫豫,琢磨不定。
县令见他神色不对,心头一跳,从座椅上猛地站起,扯着差役的胳膊就往外头走,等出了门,才疾言厉色道:“愣着做甚?还不快讲?!”
差役双腿发软,抖得跟筛糠似的,声音急促:“勿须长老只派人说了一句,说……说……您这花几上的青花瓷玉瓶当真是漂亮得紧啊,县令大人花了不少银两吧,就这句。”
“他……他还……还给我了这个……”
县令迅速接过差役手中的账簿,天气y-in冷,他额头却布满密密麻麻的热汗。
账簿是普通的账簿,可里头的内容可不普通,上面详细记载了他这些年来每一笔贪污的银两,甚至连年前他的宝贝儿子为了强抢民女,将其六旬老父活活打死,为了疏通关系,支出的三百两黄金,皆用红圈标注了出来。
还有五年前安喜镇久逢大旱,镇上的农民颗粒无收,朝廷赦免了他管辖这一带的税负,可他并未通知底下人实施,由于高额的税负无法承担,镇上死了一大批的平民,他偷偷将此事压下,为得就是让那些收入锦囊的税款不被上面发现。
他越看越心惊,不禁提高了声音:“这是勿须长老给你的?!”
差役应道:“是是是,他说您看到了,自然会知道怎么做的。”
县令猛地抬头,目光如炬:“勿须长老还给过你什么?”
差役摇了摇头,锁眉思索片刻,一拍脑门道:“好像还有张白纸,大约不小心放进信封的。”
“蠢货!”县令嫌他愚钝,气得跺脚:“还不速速拿来!”
那张只字未写的白纸很快被呈了上来,县令顾不得理大堂内还在等候的段寒生,慌张地跑去书房,喝道:“快给我打盆水!”
水被端上,白纸浮于水面,不到半刻,字便清晰起来。
——杀了他。
县令用脚趾头都能想明白所谓的“他”是谁,不就是那个得罪了勿须的段英俊吗?
虞清派掌门钟清墨特意关照让他放了段英俊,而勿须长老却想让这家伙死。
县令左右为难,他被抓住了把柄,这事想做得做,不想做也得做。
可他虽贪婪自私,间接害死过不少人,可要亲自动手杀人,却是有所顾虑,也是害怕的,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他这一手下去了,怕是晚上的觉,再也睡不安生了。
差役见县令从活蹦乱跳的兔子一下变成了濒临死亡的鲫鱼,脸色惨白如纸,便也探出脖子,努力踮起脚尖,仰着头想要看里面到底写了什么。
“看什么看?!”县令抹了把虚汗,对着差役的屁股就是来了一脚:“还不滚回去当差?!”
“是,大人!”差役捂着屁股,龇牙咧嘴,一瘸一拐地跑出了院子。
这下,书房只剩下他一人来回踱步。
良久,他下定了决心。
第二十四章
段寒生品着茶,抬眸便见县令忙里忙外,一张脸五颜六色,一副肾虚心焦的表现。
他一挑眉,自认贴心地说道:“大人若是有急事,不如在下……”
不等他说完,县令身后跟着的几个差役鱼贯而入,将他围了起来。
段寒生缓缓道:“县令大人,您这是何意?”
差役面不改色,掐着嗓子尖声说道:“段英俊,你为夺财产,杀死客栈三人,心肠如此歹毒,县令大人已经决定明日正式提审你,做好心理准备吧!”
说罢,就七手八脚地将他重新拷起来,为了防止他大喊大叫,其中一差役还贴心地往他嘴里塞了块布。
段寒生:“……”
他是不是该庆幸布料干净,没什么异味?
县令前一秒还和颜悦色模样,后一秒态度来了个急转弯,似乎一口咬定就是他杀了人,又像是急于摆脱什么似的,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带他下去,严加看管。”
等目送他走远,县令立即把师爷叫了过来。
当初他贪赃枉法,师爷没少参与,手里的钱,他拿大头,师爷拿小头,如今暴露,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至于这段英俊到底该如何处置,他俩还得商议。
师爷胖墩墩的,相貌与肚子里的坏水不符,一脸憨厚像,只要他勾勾嘴角,脸部弹出的肌r_ou_还能勾勒出酒窝,看上去和善得很。
他不足半柱香便赶了过来,因走得急了些,连外褂都只披了一半,粗壮的脖颈处还带着星星点点的红痕。
县令定眼一看,差点没背过气去:“孙师爷,你你你……都什么时候了,还敢和你那小妾你侬我侬的!”
孙师爷也不计较,开门见山问道:“那人是虞清派的?”
县令左手背一拍右手心:“是啊,钟掌门他亲自派人跟我打过招呼叫我放人,勿须长老又要这小子x_ing命,你说该如何是好?”
孙师爷脸部剧烈地抽搐了下,问:“勿须……我们贪污的税款,他都知道了?”
“是。”县令慌乱地点了点头。
“哼。”孙师爷露出一抹冷笑:“你怕什么?”
隐瞒的事被揭露,难道不该害怕?
县令愣道:“师爷此话何意?”
孙师爷一屁股坐下,也不急了,慢悠悠倒了杯茶,饮了口,才说:“这勿须长老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也不会无缘无故和人过不去,你可有想过他为何大费周章地非要致一门中小弟子于死地?而钟清墨又为何特地亲自来要人?”
县令抹着胡子,沉默:“本官确实存有怀疑,可那是江湖门派的事,我们又不了解,又能想出个什么所以然?”
“无非是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听到什么不该听的,做了什么不该做的。”师爷直起身,打了个哈欠:“他想要挟我们,可我们也不会任人摆布,应该让他碰碰钉子才是。”
县令挫着手,紧张道:“可他在安喜镇放的眼线众多你又不是不知道,况且他们那种人手上那都是沾满血的,我们……我们这不是与虎谋皮么……”
孙军爷抹了把嘴,哼道:“一个野心勃勃的人,一旦做到高位,最怕的是什么?最想做的是什么?”
县令似有所悟:“最怕被抓住把柄,最想坐于顶端。”
“没错,他估计早眼巴巴看着那掌门之位呢,可单单有野心是不行的,新掌门武功那么高,光凭他一人可打不过。”
县令眼珠子转了转,猜测道:“他需要其他既不弱小,也不强大的门派助他?”
“是啊,这些都需要用钱打点。”孙师爷y-in冷一笑,将半边脸藏进黑暗中,露出诡异的神情:“赵家庄的庄主死了,那可是钱庄,几辈子都用不完的钱。”
听到钱字,县令眼睛发亮,弓起身子,急切地问:“你有什么想法?”
孙师爷脸部的赘r_ou_抖得更厉害了:“牢里那个虞清门的,千万要看住,勿须那老家伙必有把柄在他手里,我们割他一节手指,一只舌头,舌头给钟掌门,就说此乃有人深夜潜入地牢所做,指头留给勿须,算是我们送他的见面礼,呵,顺便告诉他,他的所作所为,牢里小子都告诉我们了,别想再拿所谓的把柄来威胁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