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上一座荒寺昨夜烧塌了。
因地处偏僻,传说中又是鬼怪频出,故无一人敢上前查探,有几个胆大的不服,等今晨烧完了,才携同上前,只见到地上一个乌漆麻黑八寸见方的洞,其间呜呜然似有鬼魅横生,大惊,遂填之。
话是路边一位白胡子老者说的。
不过昨夜的事,今早城中便有看热闹的聊开了。
宋雪桥牵着马驻足,裴无念便也停下不动,两人听了一会儿,心中各有千秋。
行至城门处,鸟语莺啼恰恰,丹桂脂粉飘香,一群约莫十七八岁的姑娘自身侧路过,发髻中皆c-h-a桂花,衣袂卷风,倩影窈窕,话出口也是出水芙蓉般的清透。
“都说普方寺闹鬼,我倒觉得,那地方很是温情。”
“这话怎讲?”有姑娘捂着帕子轻轻的笑。
“我听老人家说过,安王爷是个用情至深之人。”说话的姑娘微微抬起眼,“那年王府突生变数,可谓妻离子散,十郡主走了三月,王爷便遣人寻了三月,日日在府门前等着,后来有个瞎眼的从护城河捞出一具女尸说是找到了,安王爷大病一场差点没死,睁眼就让人建了普方寺,说要剃头出家生生世世护着他女儿的尸体。”
身侧有人蹙眉叹气,“那么好的一个人,怎就这样悲惨,王妃病死不算,十郡主要是真死了倒也清静,偏偏成了个怪物回来。”
说话的姑娘忙捂住她的嘴,“此话不可乱说,还记得那个被扒光衣服的刘公子么?”
被捂住嘴的怔然点点头,一行人抚着胸口不一会儿便有说有笑地翩跹离去。
“可惜再也不会有人出来扒光刘公子的衣服了。”宋雪桥望着那些背影,朝裴无念摇头叹道,“看来前辈还是选了后面那条路。”
裴无念从城中听到城东,一直都未有什么反应,低声道,“我只救他那一次当报恩,此后他自焚也好,悬梁也罢,与我都没有关系。”
宋雪桥抚了抚马的鬃毛,盯着脚底绵延而去的青石,苦笑,“我现在倒有些搞不懂,朱运到底算个好人还是坏人?”
裴无念转头看看他,又垂下眼。
“诸如自己喜欢的,王妃出墙可以说成是病死且不处决,能为你姨娘做到修庙且死后守尸十年不弃,又好比与自己无关的男男女女,可以看门狗一样绑在地底下,说糟蹋就糟蹋,说陪葬就陪葬,我是真搞不懂。”
裴无念淡淡道,“我只能说他不是个圣人。”
宋雪桥突然好奇道,“如果是你呢?你遇到这种事会怎么办?你可是个圣人。”
“如果是我,从一开始就不会把事情弄得这么复杂。”
城门映入眼中,裴无念跃上马背。
“什么意思?”自己那匹红棕马见到白马撒蹄子便兴奋,宋雪桥扯缰绳都不管用,只得匆忙跟上。
“其一,王妃出墙时,我会果断放她和温孤天玄走。”裴无念道,“其二,若是真的喜欢上十郡主,打从一开始,我就不会让她离开王府。”
宋雪桥点头,“像你的作风。”
“但我和朱运不同。”
“怎说?”
“我不会像他一样喜欢上两个人。”
宋雪桥啧啧摇头,“与你们一比,我何止不是圣人,我简直比朱运还要乌龟,但凡我看着顺眼的,都喜欢。”
前头的白马仿佛能听懂人言一般,朝他嗤了一声,撂蹄子而去。
宋雪桥摇头晃脑地跟在后头,忽觉头顶一阵翅膀的扑棱声,刚抬头去瞧,一只胖鸽子便摇摇晃晃的停在了他的肩头,腿系一根翠色的竹筒。
凝瑞堂花厅半亩,帘窗外池水粼粼。
小书呆坐在案前翻阅一卷古籍,毛笔沙沙地响,屏眉敛神,目不斜视。
殷恕抱着茶罐坐在一旁,心里止不住泛酸,想他殷老板活了二十八年,也从未见过这般乖巧的孩子,好读书,不闹腾,让做什么便做什么。
再想想当年殷无沣和殷池,若是有一半听话...殷老板揩了揩眼角。
用完午膳小书呆便主动扎进后厨帮着刷碗,搞得厨娘吓得摔了锅铲,一下午铜钱往这里送了三趟点心茶水,每趟都能得一句谢谢哥哥,听得铜钱一阵赛一阵得受宠若惊,j-i皮疙瘩顿生。
第三趟后,铜钱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附耳道,“老爷,你以前常说玲珑山庄的宋二公子是个冤大头,可我倒觉得,来咱家这位丰神俊朗,仪表气度皆不凡啊,也难怪有小公子这样的表弟了。”
殷恕瞧着书呆感概地点点头,搁下茶杯往花厅外走去,池上吹来带着月桂香气的风,心旷神怡,池中枯莲下,几尾火红的游鱼摆动尾巴。
殷恕盯着,忍不住伸了伸懒腰,铜钱忙掏出备好的米粒,
捻起两粒丢进去,殷恕笑道,“的确仪表不凡,要不怎生有桃花侠之称,我听说连紫琅第一美人东方迪迪和月瑶姑娘都在被他揽入囊中,不好看倒也说不过去了。”
铜钱忙不迭点头,又瞅着不远处埋头奋斗的小书呆啧啧道,“不过我瞧着小公子长得的确更像裴公子些,鼻子嘴巴都像得紧,将来也是祸害一方啊,说不定真是......”
殷恕忍俊不禁,干咳两声道,“那是我羞一羞裴公子的,他可不是宋雪桥,十二三岁的时候估计还在武当练剑呢,从哪儿来这么大的孩子。”
铜钱双眼滴溜溜两下,心里头也百转千回,却没再搭腔。
池中鱼触到米粒皆浮水而上,色彩斑斓地绕着食物打转儿,争前恐后,火花一样绚丽夺目,又有几只缩在后头不敢上前,晃着银白的尾巴扫着碧波等鱼群散去。
殷恕瞅着瞅着突然哈哈大笑,“若不是燕山道人逼得玲珑山庄送儿子上武当,宋雪桥恐怕一辈子也不会跟裴无念成为朋友,可如今这桃花笑春风的确有趣,就看谁先吧谁吹散了,又或者,谁先把谁染红了。”
铜钱并没听懂,抓耳挠腮。
殷恕朝末尾的鱼丢尽最后一把米粒,猛然转头,早已习惯般截住了一枚飞镖。
“j-ian商看镖!”
粉衣身影红霞般飞出,三枚银镖齐发,一枚被铜钱飞身截住,另外两枚被殷恕打回了栈桥上,尾端红穗正哆哆嗦嗦地随风而动。
“一回家就骂我j-ian商算怎么回事?”殷恕抱着胳膊掸了掸袖子,怒道。
粉衣走到栈桥边,用力拔起飞镖收回袖中,挑起眉毛道,“你敢说你不是j-ian商?”
铜钱陪着笑脸,将自己接到的那枚恭恭敬敬地送上,“三小姐好。”
“是。”殷恕上前一步,“我不j-ian商,你这一身花儿粉儿的从哪儿来?”
殷池后退一步。
殷恕不依不饶,“我不j-ian商,你房里那些珠宝首饰是抢来的?”
殷池干笑两声。
殷恕眯起眼,“我不j-ian商,你从哪儿来的钱去印水学武功买飞镖飞我?”
殷池抬眼,诚恳道,“哥,你不j-ian商。”
殷恕满意了,挥挥手道,“你二哥他师兄的小表弟这两天住咱家,我领你去看看。”
“二哥的师兄?裴公子吗?”殷池揽住了殷恕的胳膊,两眼冒星儿,“为何不多留他住两天?”
铜钱在后头缩缩脖子,心道得,又是一个被祸害的。
殷恕干咳两声,“不是裴无念他表弟,是宋雪桥的。”
“宋雪桥?”殷池眼中火星更甚,勾住殷恕的手臂又紧了紧,“那他长的如何?常听人说武当这一辈尽是美男子,抛开我二哥不谈,那位宋雪桥比起裴无念如何?”
铜钱垂下头,心叹看来热爱俊俏之辈是三小姐天x_ing,并无针对。
“这......没法比啊。”殷恕叹气。
殷池不依不饶,“怎么个没法比法?总得有个高下吧?”
“这......打个比方,一块上好的蓝田璞玉和一块金光闪闪的金子怎么比?这世间美丑由个人,好比铜钱和银票,他们定然觉得老爷我天下第一帅。”殷恕耐着x_ing子解释。
银票不在,铜钱很给面子地拼命点头。
的确没法比,说缺点都有,好比裴无念太过温吞清正,身为一山大师兄见人皆是一张笑脸,毫无威慑严肃之感;宋雪桥则是太过纨绔,走到哪儿桃花开到哪儿,连嫁为人妇的叶影束都是他的密友,说是行事不端也不为过分。
但此二人优点又十分相似,皆是老天赐福的一张俊雅面孔,武功又都深不可测。
殷池托着下巴似懂非懂,殷恕想赶紧结束这个话题,便道,“你怎么突然从印水山庄回来了?钱不够用了还是怎么了?”
殷池如梦初醒,一挥手,懊恼道,“别提了,陆老庄主说是生了怪病,易传染,《印水掌》,《金蛇录》教到八重便让我们回家,怕把我们也染上,说是等庄主病好了再喊我们回去,这不,连夜回来的。”
殷恕皱眉狐疑,“老庄主病了?”
殷池没回答,她已经走进了花厅,小书呆惊觉有人进来,一看是个姑娘,凤眼一转,即刻跳下凳子作揖道,“漂亮姐姐好。”
殷池眼中再次窜出了小火苗。
铜钱缩在后面一抖,颤声道,“三~小~姐~,他还是个~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