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衡在江湖上虽然素来名声差得很,但也有钱的很,但凡是有钱的墓,马小渔决计不会放过,所以他就闻着铜臭赶来了。
然而现在他却不敢动手了——三日前他刚到,坐在这一处思考何时下手,抬眼便看到了宋小少爷的姐姐从脚下这座屋子中出来,与众人一一垂首告别,然后上了一辆马车离去,青衣挽髻,脸上无甚血色却美得惊人,眉目与宋雪桥五分相似,只是宋焰亭稳重端庄,她的便宜弟弟更为年轻轻佻罢了。
既然是宋雪桥姐姐的朋友,那便是宋雪桥的朋友,那自然也是他马小渔的朋友,这样看来陆衡便是他马小渔朋友的爹,这样一层关系,自然不可盗。
“宋雪桥若是个女人,应当长得也不错。”马小渔想着宋焰亭的身影叹道,他已经习惯坐在这个屋顶发呆,思索着下一步该去哪里,在怀里七掏八掏摸出一个梨啃了一口,脑中却突然浮现出宋小少爷穿着裙子的模样,没来由的一阵恶寒,差点从屋脊上滚下去。
“马小渔,你打什么鬼主意!”
一把乌金折扇落到了他的后脑勺上,力道虽轻,触感和声音却极为熟悉。
马小渔惊喜之余猛然跳起,却在见到来人时一个踉跄,张大了嘴巴,“你你你……真的是宋雪桥?”
来人面色苍白,唇上血色淡淡,一双眼睛虽然仍旧流光溢彩却透着病态,身中剧毒奔波劳累八日之久他还能站着已经是极限,马小渔居然还敢出言刺激他。
宋雪桥乌金扇上去又是敲了三下,“怎么,分别时日不多,把你玉树临风的哥哥忘了?”
马小渔将信将疑的靠近,“你怎么……你是不是偷了你姐姐的脂粉抹多了,怎么跟白无常似的。”
“那你现在就给我下地狱。”宋雪桥的扇子又往他头上招呼了两下,他扶着屋脊坐下,“不扯皮了,正巧有你在我也能省些时间。”
马小渔奇道,“你找我?你爹的坟我可好好看着呢,没出什么岔子。”
“不是我爹的坟。”宋雪桥道,“你可知陆衡和展沐的夫人顾望亭葬在何处?”
马小渔这回是真坐不住了,梨子从他口中滚出,咕噜噜掉到地上沾了一层灰,他目瞪口呆地指指不远处一间屋子道,“陆公子还躺着呢,你不会要入这行吧?”
随即又苦着脸抓耳挠腮,“练手也不能拿朋友的爹练手啊,我倒是知道几处大墓,就是人手一直不够,听闻里面珠光宝气,到处都是……欸欸欸。”
但凡涉及马小渔的老本行,他总是能口若悬河,宋雪桥懒得跟他废话,在他把五代十国都挖一遍之前及时地止住了他。
他揪着马小渔的领子便飞向庄外某一处,从前轻功超群,马小渔身材矮小,宋雪桥和马小渔做狐朋狗友之时,能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人带到很远的地方,此时光是这两步都有些力不从心。
榕树下,马车安静的吃Cao,公孙清宴正展颜与一个紫袍男子说话,男子满面喜色,不停的作揖,身侧还站着一个绯衣的姑娘,直勾勾地盯着公孙清宴。
许是被盯得有些不自在,公孙清宴有些尴尬的别过了身。
“殷老板,好久不见。”宋雪桥一眼便认出那是在洛阳将小书呆送回家的熟人。
殷则失转过身,惊喜地一施礼,“诶呀,宋公子竟也在,不知采瑕过的可还好?”
宋雪桥笑道,“一切都好,多谢殷老板挂心。”
绯衣女子转过身,一张圆圆的俏脸,见到宋雪桥时眉毛一挑,揽住了殷则失的手臂,“哥哥,这就是上次和裴少侠一道来的宋公子啊。”
宋雪桥见女孩子心情便好了许多,他笑道,“原来是殷池姑娘。”
却不料殷池笑道,“武林中都说裴少侠面如冠玉,英俊潇洒,他的二师弟也不比他差,如今看来,这好看虽好看,怎么是个病秧子!”
殷则失怒道,“不得无礼。”
宋雪桥有些伤感,马小渔还不忘c-h-a嘴,“是吧是吧,我今天见他还以为他偷了宋庄主的脂粉盒!”
殷则失尴尬道,“我等听闻陆公子久病,所以来看望,在此碰上了久仰的公孙大夫,所以寒暄几句,小妹自幼被宠得无法无天,还望宋公子见谅……不过这位是。”
殷家与官府有所交集,马小渔并不知道,刚想自报名姓却被宋雪桥拦住,他笑道,“这是武当的马大师,专看风水,此前受过陆家恩惠,所以和我一道来看望。”
“那怎么不见裴公子?”殷则失四下看看,又尴尬的一拍脑袋,“裴公子近日定忙于婚事,瞧我这记x_ing。”
殷池吐吐舌头,“想不到这全武林争抢的第一美男竟被陆二小姐抢去,陆家也算因祸得福吧。”
“殷池,你给我闭嘴。”殷则失终于横了眉毛瞪她,“陆家好歹是你的师门。”
“师门又如何,掌门得了怪病传染给门生,那些没名没姓的,死了还不是就地拖去乱葬岗埋了?陆林林跋扈,哪个稍微有点姿色的女门生没被她欺负过?她凭什么占了裴公子?”殷池火爆脾气,连珠炮一般不满道。
殷则失气的吹胡子瞪眼。
殷池还不忘补上两句,“若不是二哥先我一步去了武当,玲珑山庄不再参与武林中事,你以为我愿意来这破地方受气?”
“我说你一句你顶十句是不是?”殷则失终于失态,怒不可遏道,“说习武的是你,忍不了的还是你,你若不愿意,立刻给我回洛阳找个人家嫁了!”
殷家兄妹竟然就这么站在屋后吵了起来。
马小渔挪到宋雪桥身后,啧啧道,“我得个乖乖,这姑娘厉害啊,对兄长竟敢这般说话。”
公孙清宴早就习惯了叶影束,淡淡笑道,“凶一点的姑娘也是有的。”
那头对话已经从“你竟要把我嫁给城西那个麻子。”绕到了“李公子遮了麻子长得有三分像裴无念。”宋雪桥留意听着,只听殷池吼了一句,“当初我要是留下也染上那病埋在乱葬岗算了!”
宋雪桥自言自语道,“是什么病能染的这么快?”
殷池转过一双朦胧的眼,“自然是陆老爷的病,当时一夜之间有四个门生都被传染,直接病死了,然后就全被拖去乱葬岗埋了,第二天便放话说病入膏肓,遣了我们回家去。”
宋雪桥忽然想起那日陆展沐大婚出现在月门的那个门生,此前陆家倨傲,只收资质上佳或有钱有势的门生,那日却连一个跑堂的都拉来充作门生,当时满心满眼只想着怎么躲过宋焰亭,却忘了这等奇怪的事情。
原来是将门生都赶回了家,若是这样,陆展沐喜宴上一向好门面的他们也不得不病急乱投医,找人充数。
殷池继续道,“然后我就回了洛阳,再后来也没等到召回我们的书信,反倒是他们的喜信和丧信一起被送到了。”
“多谢殷姑娘提点。”宋雪桥眼中像是突然有了神采,揪着马小渔跳上了马车,还不忘朝她一笑,“还望殷姑娘觅得佳婿,则失兄,改日再见。”
殷池一震,呆呆地望着三人走远的背影,蓦地红了脸,殷则失恨铁不成钢的敲她,“方才还说人家病秧子,现在怎么又这个反应。”
车夫早被公孙清宴遣走,毕竟他们所作所为不那么光彩,现下马小渔来了,自然不用他这个病人去赶车。
马小渔是个好人,听他讲了自己被j-ian人所害又可能与陆衡有关,便满口答应陪他们挖墓,可宋雪桥半路加价,还要去臭烘烘的乱葬岗找那几个死去的门生,这让一个非王侯贵族墓不入的江洋大盗颇感耻辱。
宋雪桥坐在车内剥了个果子,送到马小渔嘴边道,“你勤快点,天黑之前咱得跑上两趟。”
马小渔愤愤不平地咬了一口果子,嗤道,“你可真不是个好东西,喊我来就为了做苦力,还让我去乱葬岗那种地方。”
“这叫天时地利人和。”宋雪桥道,“我们俩一个病弱残躯,一个瞎子,刚巧遇上你这个行家,可不是大好事?”
马小渔手下速度不减,哼道,“那我若是刚巧没来呢?”
“那我们只能等裴无念了,可他的脾x_ing你也知道。”宋雪桥叹气,“名门弟子,品行高洁,让他挖坟?他可能先把我们拆喽,不费一番口舌他是绝对不会屈服的。”
马小渔继续哼哼,“那你还把神医公孙也骗过来陪你干缺德事?”
宋雪桥道,“公孙神医可是去验尸的,沉冤昭雪,怎么能叫缺德?”
公孙清宴轻笑一声,并不答话。
“可我还是不太明白,陆老头不是病死的吗?”马小渔开始糊涂。
“我现在一扇子拍死你,然后找个地方埋了,再向江湖上宣布神盗马小渔被在下传染,病死了。”宋雪桥打个哈欠,“你觉得怎么样?”
马小渔嗤道,“那你得病比我早,肯定比我先死!”
宋雪桥朝他挑眉一笑,马小渔豁然开朗,“你是说他的死并非生病?”
“四个年轻人刚被他传染便死了,陆衡一个老头子却在那之后还撑了许久,这本身就不合常理。”
马小渔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马车在一处山路停下,一座偌大的樟树林,陆氏数十座大大小小墓在其中静静伫立,一座最新的墓上刻着陆衡的生平,旁边还有一座较小的,隶书刻着陆顾氏之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