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山玲珑录 作者:乾凌踏月【完结】(82)

2019-04-18  作者|标签:乾凌踏月 天作之合 青梅竹马

  从前这些,兴许以后都见不到了。

  有人猫着腰从楼上下来,司空月瑶满面愁容的看着裴无念,她已经下定决心不再理这个用剑伤人的家伙,可裴无念来敲她门的时候,她还是十分没有骨气的开了。

  “宋雪桥到底让你说什么了?”司空月瑶裹着被子蜷缩在他对面,吸了吸鼻子,嘟囔道,“非得让你来说,明明就隔得这么近。”

  “有些事情,他总是不好开口的。”裴无念淡淡笑道,他面上有几分落寞,“明日我就要成婚,以后这里就剩下你和他了。”

  司空月瑶道,“那又如何?绛雪阁不过就在另一侧,你想回来几步便能到,何苦这样伤感。”

  “可月瑶也是大姑娘了。”裴无念摸摸她的额发,一如幼时般亲昵,“若是太师带你回家,别再闹了,小颜将军乃朝廷栋梁,你若嫁予他定是好事。”

  “可我连他的面都没见过。”提及此事,司空月瑶面上难掩暴躁之态,“我宁可一辈子老死山中,给你俩洗衣烧饭都行,那个太师府,那个将军府,都跟阎罗殿一样!我怕是住上几日就会闷死了。”

  “怎么又在说梦话了。”裴无念眼底闪过一丝恸色,“宋雪桥也总要走的,他也不会在这里呆一辈子。”

  司空月瑶急道,“那我就跟他走。”

  话出口才觉得有那么几分不对劲,司空月瑶又羞又恼,把自己埋在膝盖里不愿意抬头。

  “这就是他要让我告诉你的,他不是你的良人。”裴无念笑道,“他是个浪子,本来就不应该卷进这些是是非非,紫琅山清水秀美人如云,他既是个浪子,就定然不会是个好丈夫。”

  司空月瑶愕然,片刻之后,她眼中盈泪,咬紧牙关低下头去,似乎想到了那些围绕在宋雪桥身边的莺莺燕燕。

  “明日之后,随太师回家去吧。”裴无念拍拍她,温和一笑,他转身走入自己的卧房,声音虚无飘渺,“一切都要结束了。”

  司空月瑶坐在兰斋之中,眼见着茜纱窗后亮起一盏薄灯又倏忽熄灭,她觉得今日的裴无念有些奇怪,可她又说不出是哪里奇怪,她挠挠自己的一头乱发,面上红晕还未褪去,哼了一声也踱回了房间。

  第二日清晨,裴无念便一早上了七十二峰,诸家宾客还需他一一见过。

  而司空月瑶此时还应在隔壁睡着。

  宋雪桥一袭水蓝衣衫靠在窗边已然一个时辰,窗棂之上,一片叶子没入半分,被寒风吹得瑟缩。

  昨日莫名其妙一出戏,今日又莫名其妙一片叶子,还真像花邀酒的作风。

  宋雪桥冷笑,但他却并未去拔那片叶子,他已决定不再c-h-a手,那就绝不c-h-a手,等尘埃落定,就算天下人为此事惶惶不安也好,唾弃痛骂他是燕山道人余孽也好,只要今日能将裴无念带走……

  “怎么,看了半天也不想与我一叙?”

  窗外的树上坐了一人,垂下一点玄色的衣袍,随风微微荡着。

  宋雪桥头也不抬,“你若能从大门光明正大递上拜帖,我绝对会见你,可这从窗户递进来的东西,是否对主人太不礼貌了些?”

  “昨日说要见我,今日又要赶我走,宋庄主还真是善变。”花邀酒自树上跳下,光明正大的翻窗走进屋内,往椅上一坐,面无表情道,“那出戏你可还满意?”

  宋雪桥淡淡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花邀酒眼中闪过一丝狠戾,转眼又笑道,“做什么?当然是帮你洗清嫌疑,帮你摆脱燕山道人,只要这出《杏闺怨》今夜在七十二峰上演,你宋雪桥此身分明,幕后真凶也能得以伏法,岂不天下太平?”

  宋雪桥一手扼上他的喉咙,怒道,“你敢。”

  花邀酒不躲也并不反抗,只是盯着那张与宋焰亭几分相似的脸,声音y-in柔入骨,挟着一丝凉薄,“你杀我啊,杀了我,天底下就没人再知道这件事,当然你宋雪桥杀了救命恩人,你自己的良心能否过得去就没人知道了。”

  宋雪桥闻言一怔,手中力道骤减,花邀酒依然不躲,低低地笑了,说话也带了几分嘲讽,“你已经把湖上书斋下面那玩意儿开了吧,也难为你想到钥匙在你们姐弟的名字里。”

  他扬起眉,一字一句分外清晰,“十年前要不是我把你从地底下拖出来,你以为你能有今天?”

  宋雪桥惊道,“是你?!”

  “丁墨白终究是个俗人,他的一身本事也想有人继承,但他又天生喜好做交易。“花邀酒笑笑,“他救我一命,我便要还他半条,否则谁愿意在那地底下带上几年不见天日,谁又愿意去学那些y-in毒的暗器阵法。”

  他扒开宋雪桥的手站起来,像在诉说一件很平常的事,“可我不是你,我没得选。”

  那年燕子山还是一座普通的山头,归巢村你也是个普通的村子,只是来了一场突发的瘟疫,那年他才六岁,眼睁睁看着母亲抱着妹妹满身烂疮死去,又眼睁睁看着官府之人将进山的路口封死,耳边是村人的哭嚎与濒死的喘息。

  他们还没有死,他们都提着一口气,也想着活下去。

  可一个小村子若无法出山打猎,粮食又能有多少?终于,人被逼成了野兽,归巢村一度在自相残杀中沦为人间地狱,他从自家残破的屋子中跑出,想在混乱中找些食物,一个被咬掉半张面孔的人蓦然摔在他眼前,泥土混着血流了一地。

  不论眼前场景多么恐怖,他却只看见了那人手中滚落在泥地里的半个玉米。

  他想也不想抓过便跑,狂奔至村尾一个狗洞时,才惊愕的发现自己居然可以穿过去,而穿过狗洞之后,便是一块开阔的地界。

  他不敢再回去,只能硬着头皮往前,于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孩子抱着半个玉米在燕山后山走了许久,从黄昏日落走到月明星稀,不知几日过去,他才被一人抱起,带至一个地方。

  “你是那个村子里的孩子?”来人一袭青衣,正往他口中灌下一点汤药,明明是苦极的东西,到口中却又暖又甜,他甘之如饴,抓过碗便全数灌下。

  喝完他才惊觉,自己的半个玉米不见了踪影。

  他跌跌撞撞从塌上下来,满屋子翻遍也没再寻到一个玉米粒,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青衣人端着药碗有些手足无措的看着他,“那根玉米脏了也烂了,你若喜欢吃玉米,我晚上让厨房给你做?”

  于是那晚,他碗里多了两个熟玉米,青衣人笑着看他狼吞虎咽,“慢些没人和你抢。”

  他啃着玉米抬眼偷偷看那人俊雅的侧脸,心道自己遇到了天底下最好的人,他愿意做牛做马知恩图报。

  可吃过玉米不出几日,青衣人便将他带到了另一个地方,那里不同于燕山的别院,黑漆漆一片,每日都要点灯,即便是炎炎夏日也让人彻骨生寒。

  他缩在青衣人身后不敢动弹。

  青衣人却说,这是他一生最得意的作品,他也正需要一个极端聪慧的孩子来替他将燕山派传承下去。

  “你会是这世上最出色的杀手,你会有无数最强的暗器,所有人都会怕你。”青衣人总是笑着说出让他害怕的话,“我救你一命,现在你愿不愿意学这些?”

  起初他并不想却又逃不掉,只能终日缩在床上发抖。

  青衣人一派如常,给他最好的吃食最漂亮的衣衫,唯一的要求便是他仔细看他留下的那些书,琢磨那些小巧的机关暗器。

  不过半月,他便妥协,住在这里好歹能吃饱,能穿暖,能有一间房子遮风挡雨。

  他原本有自己的名字,姓兰名环,字舒云,青衣人在一次喝醉后,却笑道,“一个老学究一般的名字,不如闲来笑对花邀酒,你不如叫花邀酒吧。”

  他自此改名换姓,归巢村教书先生家的小儿子兰舒云成了燕山道人唯一的徒弟,本该读书习字考功名的人成了人人唾骂的燕山派传人,而后便是被关在冰冷的湖水下整整五年。

  甚至到最后,他连自己究竟叫什么都已记不清,好像他生来就该叫花邀酒一般。

  五年之中,他也曾发现过一个小孔洞,然后每日看书累了便从中窥伺外头的动静,常有个粉衣的小女孩经过,哭哭啼啼地找她顽皮的弟弟,而那个顽皮的弟弟总会从背后蹦出把她吓一大跳,然后二人亲亲热热和好如初,嘻嘻笑笑地走远。

  那二人就像孔洞里透出的一束光,绚丽地让他睁不开眼,他看着有趣也欢喜,便也在偷偷地笑,只是那对姐弟从未看到过他。

  直到有一天,那抹粉色飘至了小孔洞前,对他露出了两个深深的酒窝,随即递过了一枚石榴色的月石坠。

  “你每天就这样不说话相必也没什么玩的,这个送你……”

  他有些惶恐,犹豫之后还是畏缩地伸出手接过,小女孩已然笑着跑远,那块月石触手生温,在暗室的烛火下忽明忽暗煞是好看。

  他喜欢的不得了,当作宝贝一般塞在枕头下,每日只看一眼,摸一摸便能笑出来。

  可几月之后,那枚孔洞便被堵上。

  青衣人抚摸着他的头,那动作让他毛骨悚然,他却微笑道,“你应当更专心一点,你的路和他们不同。”

  弱者从无反抗之力,他只得像一只老鼠般继续窝在黑暗之中钻研暗器奇巧,愈发沉闷无言,日子一日复一日,地下不知寒暑亦无春秋,他的武功大有长进,却仍旧看不见出路在何处。

  直到十一岁那年,他正在暗室习字时,听到了外面青衣人与另一人激烈的争吵,他悄悄和衣去看,见到的却是青衣人手中夹着一个黄色衣衫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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