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夜里肖文做了个梦,梦里回到十八岁,茫然四顾,身周的一切熟悉无比,却又陌生得仿佛异世界。
脸上痒得厉害,肖文半梦半醒的拍开那个老大不小的捣蛋鬼,模模糊糊感觉他跳下床,弹性床垫浮上一层,脚步声走开窗边,“哗——”一声
拉开窗帘。
肖文无声**,抬手遮住耀目的阳光。
手很快被拿开,另一只手刚动了动就被扣住,两手拉开,分别压在身侧,那人的身体轻轻盖上来,床垫又沉了下去。
“起来……再不起来,老子**你哦……”男人的声音带着初醒的低哑和早晨的清新,胡茬脸埋进肖文颈侧。
“痒……”肖文缩着脖子象征性的躲避,哪里挣得脱,到这地步也只能投降。慢慢的睁开眼,眼前由模糊到清晰,男人的脸。
英俊而线条冷硬的男子,飞扬的眉下一双漆黑的眼正一瞬不瞬的凝视肖文,于是眼珠上有一对小小的他。
肖文微笑,男人的眼睛也就在笑。
肖文笑着,仰首吻他的眉心:“乐天,早。”
许乐天,肖文的爱人,如果同性恋可以结婚,他必定是肖文的合法伴侣。就算没有婚姻,他们相恋至今二十年,肖文也从未后悔过。
男人皱着眉,似乎对肖文的吻很不满,又盯了他一会儿,俯下脸来,直接吻住他的唇。
唇与唇厮磨,舌与舌纠缠,呼吸和心跳同一频率。
好吧……肖文昏昏沉沉的想,这才是货真价实的吻。
好容易他放开了,肖文喘着气道:“乐天,让我起来,我早上有课。”
男人不出声,脸又俯过来,手也不规矩的钻进肖文的睡衣。
“许乐天!”肖文躲着他的脸,隔衣按住毛手,急道:“你要是害我迟到,我就参加下星期去德国的研讨会!”
许乐天果然住手,脸却继续压下来,直到鼻尖擦着鼻尖,“哼”了一声:“好啊,你前脚走,老子后脚跟上,正好度假。”
肖文没好气的捧住男人的脸,硬把他扳开,这才从他的身体和床的夹缝中逃脱。
他跳下床,边换衣服边跟懒洋洋躺在床上的男人闲聊:“想度假了,最近很累吗?你年纪也不小了,别再成天打打杀杀,黑社会不早就公司化
了吗?”
“什么叫年纪不小?”敏感的男人立刻翻身坐起:“老子才三十八!三十八!选十大杰出青年都够格!”
“是……”肖文忍笑,“黑社会十大杰出青年头目……”
笑到一半就被狠狠拉倒在床上,肖文**,他亲手熨得笔挺的衬衫、西裤、他的……爱……
肖文笑着叹息一声,由着他了。
再次醒过来已是午后,乐天已经出门。
肖文小心翼翼的坐起身,摸了床头柜上的眼镜戴上,再看看钟。
十三点零五分,赶得及上下午的课。
幸好偷换了乐天抽屉里他这学期的课程表,要不照男人这个搞法,肖文肯定如他所愿被开除然后回家养老。
他苦笑了下,锤了锤酸痛的腰,真是岁月不饶人,早晚会被那个不知节制的家伙害死。
慢慢的爬下床,看着地上皱巴巴的衬衫长裤又是一阵苦笑,柜子里翻出一套新的,结束好了,进浴室梳洗。
镜子里的人一副斯文书生相,无害温良引人好感,肖文刷完牙,把洗脸池放满水,摘下眼镜,深吸口气,将脸埋进水里。
这是他的习惯,他不会游泳,只能用这种笨办法亲近生命之源和锻炼肺活量。
水波荡漾,眼睛看出去是洗脸池淡淡的灰色,光线折射出不同层次,清冽的水气令他整个人精神一振。
他一点一点的吐气,正无聊的数着水里冒出的一串小泡泡,突然听到一声惨叫。
真是惨叫,虽然隔水听到有几分朦胧,但也更怵人,肖文猝不及防,呛了一大口水。
“咳咳……”他猛的从水里抬起头,湿淋淋的咳嗽不停,老天,他差点成为第一个在洗脸槽被淹死的人。他几乎能想象社会版黑字标题:三十
八岁大学讲师猝死家中,死因为洗脸时不慎被淹死……
肖文一边咳一边扯过毛巾擦头脸上的水,惨叫声一直在继续,叫得他浑身鸡皮疙瘩。
喘顺了气,眼睛也能睁开了,他游目搜寻,立即找到叫声来源——乐天的手机正在梳妆台右边角落不安份的蹦来蹦去,一边发出分不出男女的
恐怖惨叫。
这人……肖文不知该气该笑,戴上眼镜,拿起手机看来电号码。
不认识……也对,乐天虽然走黑道,却一直把他保护得很好,小心翼翼的不让他接触他的黑暗面,他做学术,就保证他能单纯的做学术。
肖文对那个陌生的号码说声“对不起”,把手机放回梳妆台,乐天应该很快就发现没带手机,放在原地比较容易找。
手滑了下,手机从半空落下,灵敏的滑盖滑开,手机立即接通,年轻女子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
肖文没有听清她说什么,犹豫了下,摁断了电话。
没等他把手机放下,惨叫声又响起。
还是她。
难道真的有急事?肖文为难的想,或者跟她说一声,让她用别的方法找乐天。
他看着那执着的惨叫不停的手机,凄厉叫声在浴室回荡,即使明知是某人恶趣味的手机铃,仍然觉得不祥。
像是……像是要撕碎什么,毁灭什么,眼睁睁失去最宝贵的东西……那种极至的恐惧。
肖文失笑,胡思乱想什么啊,当初真该去学文。
再看了眼那个闪烁的号码,他扶了扶眼镜,接通手机凑到耳旁。
“喂,请——”
“许乐天你他妈别以为老娘好欺负!老娘是你家老头子八抬大轿请进门的,比起你屋里的兔儿爷,老娘才是正牌!你他妈敢挂我电话,信不信
老娘马上去跳楼,一尸两命,你家老头子不活剥了你——”
肖文摁断电话,等了几秒,惨叫声果然再度响起。
他打开洗脸池的水阀,把响铃振动中的手机放在水柱下,冲刷,浸泡。
水越来越深,他静静的看着,黑色的手机在水面下跳蹦,惨叫声一声接一声……
水漫出了洗脸池,缓慢的顺着光滑的大理石台沿淌下来,淌下来……
水面下的手机终于停止挣扎。
肖文抬头,撩起额起一绺湿发,看着镜中那张脸。
斯文,无害,温良,引人好感的脸。
——————————
跟玄幻风写重生文,刚搜了下才发现有同名的,所以加了个更土的尾巴……咳咳,内涵比较重要……
这篇写得比较顺,争取一天一更,谢谢,退场。
乐天回家的时候肖文正在书房看书。
听到他急匆匆跑进跑出每间房,没有换拖鞋,鞋底在木地板上敲得响亮。
他最后推开书房门,站在门边看着肖文,“你有没有看到我的手机?”
肖文放下厚厚的原文书,摘下眼镜,揉着被镜框压得酸痛的鼻梁,“又掉了?你也给我差不多点,今年第三支了。”
乐天眉梢一挑,黑眸审视他的表情,肖文无奈的看着他。他咧嘴一笑:“要让老子抓到偷手机的小子,打得他妈都认不出!”
“嗯哼。”肖文轻哼一声,“很威风嘛,狠话说够了劳驾看看脚下,明天记得拖地。”
那张英俊的脸立刻皱成一团,肖文偏过头装没看见,很快人就粘上来,从后面连椅背一起抱住,坚硬的下颚枕在他肩上,还蹭啊蹭。
肖文忍不住,“扑”的笑出来,“你以为你几岁,装可爱——痒——”脸被趁势扳过去,狠狠亲在唇上,四目交投,乐天贴得极近的眼神露骨
情欲:“放心,我会拖地,只要你肯付‘劳动报酬’……”
肖文能感觉脸颊的热度,这么多年还是适应不了,这个万年发情男。
男人又把脸埋进肖文肩窝,不出声的抱了他一会儿。
肖文轻声道:“还要出去?”
他“嗯”了声,直起身,从裤袋里摸出打火机和烟盒,抖一根烟出来叼在唇上,却不点火——肖文不喜欢他抽烟,他从不在他面前抽。
“公司有点事,不用等我吃饭。”
他不停开合着打火机盖,淡蓝的小火苗在指间跳跃,背朝肖文挥了挥手,掩上书房门。
肖文静静坐在书桌前,听着他的脚步声远去,大门撞合。
又过了许时,肖文慢慢的低下头,直到鼻尖触及右臂。
乐天拥抱过的地方,残留着淡淡的香水味。
ECHO——柔媚与爱情相碰的味道。
拿起案头的电话,他想了想,摁了杜伯的电话。
“喂,少爷啊?”
“杜伯伯,我是肖文。”杜伯是乐天小时候的保镖,情同父子,也是乐天的家人中唯一承认肖文的人。
“文少爷?你找我……有事?”
“杜伯伯,乐天都告诉我了,我没想到,连你也瞒着我……”
“啊!你都知道了?文少爷,你别怪少爷,他也是没办法,毕竟许家就他一条根……”
肖文慢慢的压下话筒,忽然觉得有些冷。
五月初夏的夜晚,原来如此冰寒。
许乐天推开门,屋内漆黑一遍,他摁亮灯,滋滋的电流声后,肖文温和的声音响起:“你回来了。”
他转过头,肖文坐在面朝落地窗的沙发里,只小半个头露出靠背,刚洗过的头发在灯下看着愈发柔软。
乐天大步过去硬挤进单人沙发,肖文半边身体被他挤得悬了空,长臂一揽入怀,舒服的长出了口气。
“你又喝酒了。”肖文靠在他胸前淡淡的道:“你胃不好,以后少喝点。”
“天气预报说明天会下雨,你的旧伤可能发作,我把止痛药和药酒放在床头柜,痛的话不要忍着,赶紧吃药。
“你的衣服我都洗了,熨好的衬衫在左边柜子第三隔,长裤在第四隔,内衣第五隔,外套在右边柜子里。”
“冰箱里是我做好的菜,大约能吃一星期,微波炉热一热就行,再说一次,你胃不好,不要饿着。”
乐天越听越不对劲,肖文一直望着窗外,看不清表情。“喂喂,你不会真要参加什么德国研讨会吧?”
肖文摇了摇头,回过头,一脸平静,只一双眼带着深深倦意。
“我不是要去德国,我是要离开你。”
“你……说什么?”
“我要离开你。”
一阵天翻地覆,肖文被放倒在沙发上,那个抱着他的人压在上方,勒紧他仿佛要把他嵌进身体里,脸色铁青,眼神狠毒,“……再说一次。”
肖文闭了闭眼,灯光下,他的睫毛在眼下映出一小圈温暖的阴影。
他很久没有出声,乐天俯下唇吻他的眼,吻痕一路延至耳畔,极轻柔的道:“不要开这种玩笑,很危险,我怕我控制不了自己……”他的一只
手移到肖文颈间,虚扣住喉咙。
肖文睁开眼,望入乐天亮得怕人的双目。
“你的手机在书桌第三个抽屉里,对不起,已经被我弄坏了。”
乐天的身躯一瞬间僵硬,他僵硬的望着肖文,僵硬的松开他,坐起身。
“我问过杜伯伯,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肖文从沙发上站起来,抚平衣上的褶皱,淡淡看了乐天一眼,转身就走。
手被一把拽住,乐天从身后抱住他,结结巴巴的道:“你听我说,那女人是老爸找来的,我……我……只有一次……老爸想要个孩子……你给
我一次机会……”
“许乐天。”肖文缓慢的道:“大家都是成年人,要孩子有很多方法,何必讲这种无用的谎言。”
“我们相识二十年,你还记得同居第一天我说过的话吗?”
乐天猛的一震,下意识关拢双臂,铁条似的勒得紧紧的,确定怀中的瘦弱身躯插翅难飞。心口却还是慌得厉害,喉咙干涩发痛,说不出话。
肖文仍是淡淡的,哪怕全身骨骼被勒得咯咯作响。
两个人心底同时回响着那一年那一天那个少年的宣言。
“卓文是孤儿,无父无母,无财无势,没有过去没有将来,只有一个你。许乐天,我什么都没有,所以能够全心全意爱你。我也不要你什么,
不求你爱我如我一样,我只求你,绝对,不要背叛我。”
……
许乐天呆呆的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双臂仍做出拥抱的姿势,而怀中空空如也。
客厅的灯光熄灭了。
他怀中那个人,头也不回的离去。
计程车司机一路唠唠叨叨。
“又说只等一会儿,我整整等了您一个小时!要不是看您出手大方,行李又都装上车,我早就自顾走了!这时段,又下雨,耽误我多少生意…
…”
肖文仰靠在后座上,隔着车窗看着满天淅沥雨丝,摇下半截车窗,深吸口冷冽的空气,喉咙突然一阵呕意,他急忙掏出纸巾捂在唇上。
司机在后视镜上看着,道:“想吐了?没办法,这山路十八弯的,山上别墅区的人都开的好车,咱这小捷达没法儿比。”见那文文弱弱的小白
脸躬腰埋头吐个不停,担心的问:“您没事吧?”
肖文直起身,看着纸上殷红血迹,微笑了下,仰靠在椅背上合了眼。
“没事。”只是割爱,弃爱,不爱了而已,只是刚失去半生活着的目的而已,只是全心全意却换来背叛……而已。
花了半生时间,原来是大梦一场,多么可惜,人生不能重来。
他微笑着,又吐出一口血,湿透的纸巾洇出的血沿着指缝淌落。
冰凉的手指,温热的血。
司机忽道:“咦,后面有车来了,好快的速度。”
肖文心中一动,急忙回头从后窗望去,夜幕中渐渐逼近的银灰色跑车,正是乐天的车。
“操!***神经病!”司机猛打方向盘,破口大骂:“这么窄的道这孙子居然想超车!”
肖文睁得大大的眼,一瞬不瞬的盯着越来越近的跑车前灯——那更像一双眼,执着的不肯放弃的追寻的,疯狂的眼。
司机狂按喇叭,刺耳的鸣叫、雨刷扫动,轮胎与地面的摩擦,雨水飞溅……世界充满声音。肖文的却什么也听不见,他呛咳着,忍着耳鸣,死
死的盯着车前灯,直到炽亮的光追了上来,笔直投在后窗上。
“我操!哪儿来的车——”司机拐过一道弯,迎面不足十米又来一辆大卡,车灯眩花他的眼——
肖文坐在前后两道光中,铺天盖地的光……
“砰——轰——”
——————————————
唉,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请原谅偶发酸,谢谢楼上的JMS支持。
身体难受得厉害,从内部透出的燥热,仿佛有一只火焰手在五脏六腑辗转撩拨,火烧火燎的痛……
“水……”肖文翕动口唇,发出几不可闻的微弱**。
清凉的液体流入口中,他不停的吞咽,直到胸腹间火烧的感觉缓减,才慢慢张开眼。
入目是炽亮的光,炫得他双眼一遍旋转光晕,他闭了闭眼,抬手遮在眼上。
神智略微清醒,他忆起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三辆车头尾相撞,铺天盖地的光……
“同学?同学?”人声打断他的回忆,肖文镇定的睁开眼,眼睛还是不能适应过亮的光照,眯着眼觑了好一会儿,只看清近处一个模糊的影子
。
“你的眼镜。”对方递了东西到他手上,肖文下意识接过,熟悉的触感,他条件反射的将眼镜架上鼻梁。
视界终于清晰。
“你……”肖文惊讶的看着对方,就算他看到牛头马面也不会如此惊讶——这人是他认识的,而以他过目不忘的记忆力,也要数秒后才能从记
忆深处找出相关讯息——“李睿!”
对方的惊讶不下于他:“你怎么知道我叫李睿?”
肖文闭着眼按揉太阳穴,试图在阵阵头晕中理清思绪。
李睿,肖文的大学同学兼室友,毕业以后再没见过,怎会突然出现?
不对!肖文猛的睁眼,死死盯着一脸疑惑的少年——绝不超过二十岁的少年!
李睿的子侄?不,相貌可能相似,神态动作不可能一模一样……肖文深吸口气,轻声道:“你真的叫李睿?”
声音又低又哑,喉咙干涩,他不禁微微皱眉。
少年点了点头,又递过水壶:“同学你再喝点水吧,教官说你中暑要多喝水。这日头底下军训太遭罪了,别说你,我都差点晕倒!对了,你知
道我叫李睿,我还不知道你名字,同学你叫什么?”
肖文的视线凝注在那只军用水壶上,过会儿转头看李睿一身迷彩军服,伸手去接水壶,却看到伸出来的自己的衣袖也是迷彩。
他忽然想起来,大学入学军训时自己中暑晕倒,教官命令李睿照顾,那是两人初次相识。
肖文猛的站起身,头脑眩晕的厉害,差点又软倒。他扶住身旁一棵树,喘着气在阳光下举目四顾。
眼前是一大片空地,似乎是足球场,因为两头隐约能看到没有球网的足球门。虽然这球场极不规范,内场光秃秃未铺设草坪,边缘却杂草丛生
,最茂盛处草茎长及人腰,几朵蒲公英在草丛中若隐若现。
围绕球场是三圈跑道,刚下过雨,跑道上的泥土湿润,留下层层叠叠的鞋印。
太过熟悉的画面,也是久违的画面,十五年前旧运动场改建成正规足球场以后,他连做梦也不曾再见……
肖文背靠住树干,颤抖着伸出双手,摊开。
仍然是瘦长手指,掌心和几处指节都有厚厚的茧。
是自己的双手,却不是三十八岁养尊处优修洁滋润的手,而是二十年前那个贫寒少年凭以挣扎求生的手。
他把脸埋进掌间,粗糙的茧划过脸上肌肤,真实的触感提醒他这不是梦。
这不是梦。
他背靠着树干全身都在颤抖,浑然不觉阳光从片片树叶缝隙透下,洒落他一身碎金。
……
回来了,他的十八岁。
接下来的数天军训肖文仍然恍恍忽忽。每夜入睡总觉得醒来就会回到原来的世界,第二天却仍是被尖锐的哨声吵醒,急急忙忙穿衣叠被,随大
流跑出去集合。
一天一天,什么都没有发生,揽镜自照,仍是那张带着稚气的少年面孔,只晒得越来越黑。
肖文的心渐渐定下来,虽然依旧半夜惊醒,怔怔的望着窗外直到天空发白。
有时候想起“前世”发的牢骚:可惜人生不能重来,自嘲的一笑,老天爷对他可真不错。
再后来被军训操练得狠了,沾床就睡,一大早神情气爽的到饭堂抢早餐,自觉与身旁这些十七八岁的孩子没什么不同。
既然有了第二次机会,就该好好珍惜,过往那二十年是一场大梦,如今梦醒,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在他出现之前,肖文“几乎”说服了自己。
军训结束,大二以上年级的入学报到才刚开始。校园里人渐渐增多,肖文偶有兴致观察一九八六的流行风尚,到校门附近逛一圈,尽是些大喇
叭裤配花花绿绿的衬衫,男女一样长发披肩,背影雌雄莫辨。
这天和李睿从图书馆出来,迎面又是三个流里流气的牛仔喇叭裤,乜斜着眼看人。
李睿拉了肖文一把,两人避到墙角让他们过去。
等人走远了,李睿对着背影“呸”的吐了口唾沫,道:“孙子,要不看程哥的面子,我他妈让你?”
肖文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李睿被他看得有点窘,“呵呵”笑着解释道:“你还不知道吧,咱们学校的一明一暗两位老大,明的就是程哥,正经
八百的高干子弟,敢在大街上横着走的主。暗的那位更牛,不但官面上吃得开,据说外面混的也没有不卖他面子的,根本没参加高考,校长亲
自上门请进学校……”
肖文仍是沉默,他当然知道。
他还知道,这两位其实都是高干子弟,差别在明的那位家长尚在高位,暗的那位家世衰落,父子硬是咬牙憋着气,靠一些老关系重新打出半壁
江山。
两人年岁相当,免不了相互比较,父辈生意冲突,小辈针锋相对,这场斗争从外面一直延续到校园,校方也只能睁眼闭眼。
他想得出神,李睿叫了他好几声才听见,问道:“什么?”
李睿没好气的道:“走路也能瞌睡,行啊哥儿们。问你要不要打球?”
肖文这才看到侧方篮球场上有人朝他们挥手,他摇了摇头:“我不会。”
李睿上下打量他的排骨身板儿,“啧啧”两声表示鄙视:“那我去了啊,你把我书拿回去,待会儿把饭盒给我带下来。”
肖文答应了,看着他飞奔过去,一边跑一边脱着外套摔到地上,光着膀子冲上去就抢球。
肖文笑了笑,记忆中李睿是大学篮球队是正选,如果这才是青春,那他大概从来没年轻过。
他整理了下两人的书,用个网兜提着进宿舍走。
没走几步,身后球场传来一声惊呼,然后“砰”一声响,似乎篮球砸到什么,最后是一遍寂静。
如此寂静,仿佛刹那间世界变成真空。
肖文又走了两步,觉得不对劲,站住脚回过头。
刚刚还活跃欢腾在球场上的众人变成了泥塑木雕,僵直的站着,呆呆的看着一个方向。
肖文跟着看过去,正看到一个人埋着头往前走,左手揉着后脑勺,右手托着一只篮球。
他理着寸头,抬起头就看见一张线条刚硬的英俊面孔,眉毛因为忍痛皱起来,一双黢黑的眼在球场上绕了一圈。
肖文远远望见这个人,忽然觉得胸口痛得像要裂开,不得不牢牢捂住,轻声道:“老天爷,是我自欺欺人,还是,你终究不肯放过我……”
最初的悸动过后,肖文略微平静下来,自嘲的一笑。
关老天爷什么事,许乐天本就存在于他的十八岁,是重生后的自己故意忽略他,甚至假装忘却所有与他有关的记忆。
假装得太像,连自己也骗过……
肖文站在远处望着球场里把篮球砸到李睿身上的人,一起打球的诸人默默的看着,没有人出头阻止,没有人敢。
这就是“前世”的肖文初遇许乐天的场景,一样的蓝天白云晴朗时分,甚至空气中初夏的味道都一样令人微醺。
唯一的不同,重生的肖文不会再不顾一切的冲上去挥拳,不会再指着鼻子骂他,不会在他似笑非笑的眼光中强撑着搀扶李睿离开。
对不起,肖文无声的对李睿说,这一次不能再帮你出头。乐天不至于伤李睿性命,皮肉苦却免不了。他再望了许乐天一眼,毅然转身离开。
球场上的许乐天退了两步,揉着后脑的伤处,真他妈痛,那球够狠,铁棍子都砸不出这效果。
他百无聊赖的看着手下胖揍篮球小子,最近被朱程暗算了两记,正烦躁,算这小子运气不好。
低头从烟盒里叼出根烟,抬头时晃眼看到远处一棵合欢树下站着个人,似乎正盯着他。
许乐天点着烟,深吸了口,在缭绕烟雾中再望过去,那人却已经走了。
李睿跌跌撞撞的扑进寝室时,肖文准备好了纱布药酒正等着他。
那些人下手极有分寸,看着青斑紫痕惨不忍睹,却没有伤筋动骨。
李睿什么都没有说,肖文也没有问,两个沉默的人连视线都没有交汇。
李睿的伤在一个月后痊愈,这一个月中,以及以后的日子,他没有再和肖文说话。
肖文恢复独来独往,他觉得自己活该,但如果再次选择,他仍会选择失去这个朋友。
或许人都是自私的。
对不起。
虽然避开了第一次相遇,但单单许乐天和他同时存在于校园内这个事实就让肖文寝食难安。
不见他,可以欺骗自己,现在却不得不面对事实。
肖文仔细回忆前世许乐天喜欢出没的场所,却沮丧的发现那是——他的身边——只要他需要,甚至只要他回头,许乐天都在那里。
肖文无声叹息,合上专业书,礼貌的还给管理员老师,在老师赞赏的目光中走出图书馆。
没办法从许乐天那方着手,肖文只好限制自己的行动范围,缩小在教室——食堂——图书馆——寝室。
他记得一年级下期系里有两个出国名额,前世因为舍不得许乐天而放弃了,这次一定要争取。
国外也好,月球也罢,即使是要逃出银河系……肖文扶了扶眼镜,淡淡的抿了抿嘴角。
图书馆正在扩建,八十年代最大的特色可能就是随处可见的“建设中”,话说回来,二十一世纪的未来何尝不是?
肖文选择了图书馆后方通宿舍楼的捷径,午休时间,工人们都去食堂吃饭,他一个人在满地的砖块钢筋和半干半湿的水泥沙土间深一脚浅一脚
的穿行。
建成两楼的房坯遮挡了阳光,愈发显得阴暗潮湿,是适合细菌和某种小哺乳动物幸福生活的环境。肖文看到第三只耗子大摇大摆从面前过去后
,开始后悔抄捷径。
当右侧方又传来“吱吱唔唔”的异声,肖文已经懒得转头看,无奈的叹了口气。
“谁?”
突兀的男声响在最不可能的地方,肖文蓦的倒退一步,脸色刷白。
角落里一堆碎砖后转出一名高大男子,脸隐在阴影中,一步一步走出来。
肖文强忍住掉头逃跑的**,双手垂在身侧紧握成拳。
男子的上半身被阳光照到。
不是他……肖文瞬间放松,这才发现自己憋着一口气忘了呼吸,指甲更已掐入肉中。
“小子,跑这儿干什么来了?”男人吊眉吊眼的问:“想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