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孩子吗?”顾清思考了一下,冷静地问。
“不知道。”他先摇了摇头,然后仿佛想起什么,回答:“他这几年好像有除了工作以外的事情,休息日几乎联系不上他的。”
“我要去一次不莱梅,”顾清站起身,“实验室搬迁到策勒的事情,交给你来办。”
“您去多久?”年轻人紧跟了一步。
顾清摇了摇头:“也许一个月以内。”他停了一下又给了他一张纸条:“上面是我的电话,任何有关猫头鹰孩子的信息都请你第一时间告诉我。”
“顾教授,我师兄……”
“如果难过的话就哭出来,”顾清怜悯地看着他,“不要压抑自己的情绪,会生病。”
“我应该阻止他们实验的。”他竭力维持着体面,良久,说出这样一句话。
“就算是我在,这个实验也要做。”顾清轻叹一口气:“很可惜,人类还不能站在未来指导现在。”
“真理是人们追逐着的,不可停歇的脚步。”陶恒欢背诵着。
“猫头鹰告诉你的?”
“嗯,”他点点头,“我喜欢这句话。”
“是我的老师对我的劝诫。”顾清对他说:“当成格言听听就好。努力生活,不要背负这么沉重的东西。”
“是。”
“他们两个的墓地就搭建在这里,如果我赶不及回来,麻烦你代理一下,费用在这,”顾清递给他一张信用卡,“有关他们的孩子,还请严格保密。谢谢。”
作者有话要说:
掐指一算,能红。
克罗地亚加油!我信你能行!
第2章 与友言(一)
策勒的七月y-in雨连绵。
窗外的天空中弥漫着浅灰色,衬得院子里的尖角栅栏愈发的白,泥土的黑在青Cao间隐约发亮,色泽分明。这白和黑将这小小的院落和世界分隔开来,连雨中漫步的撑伞老人都仿佛是行走在另外的时空里。
于这自然的寂静中,里昂睁开了眼睛。他将自己身上的仪器拆下来,轰鸣的机器声音如同疲倦的巨兽临终前的喘息,万般无奈但终于停止。有眼泪从眼眶里流出,他随手擦了擦,看着隔着两个隔音房间外顾清躺的地方:窗是r-u白色的,装了防弹玻璃;墙面是淡青色的,挂了三个监测的仪表;床是金属的,垫了不软不厚的垫子。
屋里的陶恒欢大夫看到他起床,向他挥了挥毛衣针。他点了点头,从沙发床上站起身来。推开门的时候,y-in雨带来的潮s-hi攀爬到他胸口,他清晰地感受到了按住心跳的那几根肋骨的抽痛。他摸了摸口袋,从里面获得一根皱巴巴的香烟。
想也来不及,他直接将它叼在嘴里,试图压住不断颤抖的下唇,强迫自己平视窗外的景色。
他住的房子不远处是新盖亚学院,围绕着原来顾清供职的三层小楼,共占了四个街区,高低不等的建筑,集体刷了灰白色,和其他地方的砖红截然不同。他盯着看了一会儿,有穿着学生制服样子的卷发女生急匆匆地走过连续的台阶,躲到同伴的伞下去,伞遮住两人的头,留给他一个十指相扣的画面。
他咬住香烟扯了下嘴角,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拨给陆潜。
“喂?狮子王大哥出关了?”他仿佛永染不上哀愁的声音里笑意盈盈。
“嗯。”里昂含糊地答,闲着的手在另一侧裤兜里寻找打火机,与以往每次一样,失意而归。
“里昂?”陆潜有点郑重地问。
“一会儿见一面。”他狠狠地咬住过滤嘴。
“我在学院,我去找你还是你来找我?”陆潜马上答。
“再说吧。”里昂说着就要挂电话。
“你怎么了?我马上过来找你。”电话那边传来椅子踢到的声音,陆潜“嗷”地吃痛出声,随后急切道:“你等我。”
“喂!”里昂忽然没有那么紧张,略轻松地喊住他,将想说的话说完:“带一个胚胎培育皿,我在我家等你。”
那边愣了一下:“你这么苦大仇深的,是决定要生孩子了?”
“是,”里昂将咬碎的烟揣回口袋里,“我和顾清的孩子。”
“你等——”
他急切地收了线,割断了和陆潜的联系。
外面的雨不疾不徐,像连绵不断的针落在心上,仿佛永不会停止。他将手机关机收起来,捏紧了汗s-hi的手,向顾清的屋子里走去。
隔着玻璃,陶恒欢大夫正挽起顾清的袖子,专注地擦拭着,准备进行药物注s_h_è 。他躺了九年,跟着肌r_ou_一起萎缩的,还有那些本来就不清晰的血管。陶恒欢推了下眼镜,用右手按住了顾清苍白的小臂,左手举着注s_h_è 器,盯着顾清的皮肤看了许久。
“我来。”里昂推开门快步向前。
“我可能也要到花眼的岁数了。”他将注s_h_è 器交给他,笑着解释。
“心理专业才是您的强项。”
“我起先学的并不是那个,”陶恒欢轻笑一声,摇了摇头,“先走了。”
“请你等我一会儿。”里昂笑了一下:“不需要很久。”
“好。”陶恒欢略有点诧异,但还是点点头。
里昂熟练地为顾清教授做着护理。他先测了顾清的心跳和体温,然后擦拭他的面孔,最后为他输液。扎针的时候里昂眯起眼睛,像是对待最严肃的实验一样,他拔出了针头,小心地用酒精棉擦拭顾清的手臂,然后,俯下身去。
陶恒欢轻轻地移开了目光,但余光中还是能看到里昂的额头抵在顾清额头上,里昂的手贴在顾清的手上,里昂的头发垂落在顾清的头发上。跟着被挡住的,也许是一个及不可见的吻。
那个吻落下的位置暧昧至极,陶恒欢心里刺了一下,无声地捡起沙发座椅上的毛衣,准备在他抬头以后立刻离开这里。
大概有三分钟,里昂抬起了头。他没有说话,接着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盒子,在顾清手臂上方轻挑了一下,取下一块皮。陶恒欢心下一沉,问:
“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要生一个顾清的孩子。”他拿出抽血用的一次x_ing针管。
“孩子的母亲?”陶恒欢进一步问。
“没有母亲,是我和顾清的孩子。”
他坦荡地看向陶恒欢,仿佛之前的事情没有任何不妥,这件事更没有任何不妥,一切只是陶恒欢自己多想了,或者多想也没有关系——再或者,他希望他多想。
“你……他同意了吗?”陶恒欢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里昂停住抽血的动作,眨了眨浅蓝的眼睛,认真地对他说:“我还很期待他亲口说不。”
所有劝诫的话通通堵在胸口,陶恒欢眼睁睁看着他完成了最后的步骤,将那个小盒子端正地放在床头,自己矮身坐在了床边的凳子上。
“你留我下来有什么事情吗?”
“想和你说谢谢,”里昂交叠着双手,“谢谢你当年为了找我做出的努力。”
“你在他的记忆里看到了什么?”
“年轻的陶恒欢大夫像现在一样帅气,”里昂笑了一下,“你会替他开心吗?他又要当爸爸了。”
“里昂……”
“会吧?”里昂追问。
陶恒欢叹了口气,认真地说:“会。如果你这样能够开心,那么他一定也会觉得开心,而我自然要替他开心。”
空气里突然安静下来,捆绑着顾清的仪器不断地发出单调的“滴滴”声,仿佛一枚□□在倒计时。
“谢谢。”里昂盯着床头的仪器说。
“不必,你忙的时候告诉我,我来替班。”
陶恒欢什么都没带,匆忙离开,里昂起身看着他仓惶的背影,手捏紧了窗台,终于还是拎起他遗忘的伞和毛线活走了出去。
那些陈年旧事都算什么呢?本就不是他应该知道的东西,要是能忘了,该有多好。
他走到门廊的时候,正看到陆潜赶来,他穿着给学生上课的衣服,撑着一把双人的花伞,胸前搂着一束鲜花,里面照例有枝玉兰。陆潜抬伞和陶恒欢打了招呼,笑着将他送到了汽车旁,并将伞留在了他车上。
里昂索x_ing倚在门前等他,那些细雨淅淅沥沥地打在地砖上,砖面暗红,不知像不像他父母离开时的样子。陆潜送走了来客,用衣服挡住花束几步跑到了屋檐下,隔着门廊的玻璃冲他做了个鬼脸,那些如鲠在喉的陈年旧事一时被冲散了。
里昂微微一笑,开了门。
“怎么突然就想起要当爹了?”见面后,他迫不及待地问。
“到岁数了。”
“糊弄我。”陆潜翻了个白眼,将花塞到他怀里,“呐,来自顾教授徒弟的慰问。”
“让他老公自己去摆。”里昂示意了一下自己手里的东西。
“陶大夫让你收好,下午来的时候再用。”
“好。”
两个人走回顾清的屋子里,里昂坐在顾清床头,陆潜将玉兰花束摆好在窗台上,然后虔诚地对着顾教授拜了拜:“徒孙陆潜在这给您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