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忽然觉得轻松了一点,只靠自己总会让他觉得更容易一点。
“我先走了,等他醒了,问他想怎么办,他想做什么就让他做什么。”
“他说让他的爸爸来接他离开,他不想再来这个地方。”
“没关系,”顾清沉声说,“他不喜欢就让他走。”
“那您一直让我培养他又是为了什么呢?”陶恒欢焦急地问:“从陶双尧开始,您做的事情都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在不杀死威利斯的情况下,让他放过小时候的里昂。顾清看着他,但无法正面回答他这个问题。盖亚的历史上,每逢入世的那两三代都会格外的痛苦,不得不与普通人产生交集,又不得不与他们保持恰当的距离,这对盖亚来说并不困难,但是对那些与他们长时间接触的普通人来说是非常痛苦的事情。
之前的威利斯是,现在的陶恒欢也是。如果这种痛苦能在他这里结束,那么也是非常好的结局。
“以后有机会,我会对陶双尧说对不起。”顾清想了想,对他说。
“您又为何要和他说对不起?”陶恒欢等来这个回答后,声音颤抖起来,“他因为您变成了更好的人,得到了不一样的人生。我只是担心您的事情要怎么办?这么多年的培养,不可能就这样说放弃就放弃的吧?”
“我的事情我会处理好。”顾清对他说:“你以后可以不必来这里上班了,专心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我上一次的工作报酬请你帮我留给陶双尧,希望他将来能过得好一点。”
“您宁可不再见我,也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吗?”
“我感谢你一直以来的付出。”顾清正色道:“陈琦回国之后,你就可以正式离开这里了。”
“我只不过,”陶恒欢仔细地挑选着每一个字,“是,想,多为您做点事情。”
“恒欢,我不需要。”顾清摇了摇头,“你多为自己考虑。”
陶恒欢低着头沉默,顾清又上前看了看沉睡中的陈琦。他和自己莫名地相像,如果没有这样的波折,他也会长成另一个自己,看到顾清看不到的未来,并和顾清分享那些画面,就像他以前和胡安一样。他们两个都失去了那样的机会。
遗憾总是有的,好在人生不总是遗憾。
顾清凌晨的时候才回到家。最近一直很勤奋的里昂没回自己的房间,而是枕着一本敞开的硬皮数学书,团在沙发上睡觉。春寒未退的天气,他只裹了一条毯子,脸色却隐约有点发红,额角也有汗。顾清用手掌按了一下他的额头,他无意识地蹭了两下汗,然后翻成正面继续睡。顾清将他身上的毯子卷下来一些,然后看到了他浅蓝色睡裤上的印渍。很小一片,但也足够惊心。
顾清松了手,里昂又将毯子紧紧地卷到脖子下面,继续睡。他枕在著名的映s_h_è 变换公式上,将那两页书蹭到发皱,仿佛成为了公式里的一个变量,变成另一个空间中的长大成熟的人。
顾清蹲下去看了看他,和睡着时格外严肃的陈琦不同,里昂睡觉的时候嘴角上翘着,仍然是一个活力满满的少年人。
他看了十几秒,然后起身上楼。桌子上摆着今年的玉兰,与去年那枝全盛的不同,今年的这一枝上面只有一朵将将开了,剩下的还是浅白色的花苞。那枝花没有躺在桌面上,而是c-h-a在一个嫩黄色的瓷瓶里,里面还放了一些水。顾清坐在椅子上看了半晌,打开了玉兰附着的卡片——
凯瑟琳说这样存放花会开很久,祝我们顾家的男人青春永驻。
顾清忍不住笑了。他现在确实需要这样的祝福,他想多活上一段时间,亲眼见证人类揭开另一个新的进化篇章,也多看看里昂长大后的样子。
顾清将卡片压在花瓶下面,打开了自己的邮件。寥寥几封,达西又将催算法的邮件标上了红字,莉莉安发了最近的工作进展和实验室需要购买的动物实验体,顾清向下滑了一下,选了陶恒欢的邮件。
FROM:陶恒欢述职兼告别.
顾清教授,
陈琦稳定下来,已经被他的父亲接回中国,精神状态很好,还请您不用担心。
我将您的工作酬劳打入您原来的账户,发现您已经将账户注销了。我会留着这笔钱,将来有机会的时候还给您。
您这边不再需要我的工作,我将在下周带着陶双尧回中国,长居首都,但会一直关注CL市陈琦的状况,确保他成长无忧。
如果您需要我,请第一时间告诉我,我会马上赶回您身边,我非常愿意再次为您服务。
很荣幸过去10年里和您一起工作,您在我心中是真理之光,是永不会熄灭的灯塔。祝您工作顺利,也希望里昂健康成长。很抱歉当着您的面再说不出更多的话,如有失礼,还望见谅。
恒欢
2009年 4月29日晚
RE:述职兼告别.
恒欢,
谢谢你过去8年为陈琦做的工作,也请你不要将他身上发生的事情归结为你的过错。他是个知道自己要什么的人,相信他几年之后一定会有一鸣惊人的成绩。
长居北京的话,你可能会遇见一位在西门子工作的名为顾清的人,他是我的弟弟,我觉得你们会成为好朋友。
我也很高兴曾经与你一起工作,祝你接下来一切顺利。
顾清
2009年4月30日晨
第37章 第三十五章
里昂五点多醒来的时候差点吓死在沙发上。他昨天看着数学睡着了,醒来的时候身上莫名多了条毯子,并且……外面天刚擦亮,他将毯子披好,猫着腰悄悄上楼,然后快速闪进自己的卧室里。
靠在门上,他狠捶了下头,然后展开毯子看了看。还好,就不丁点印在睡裤上,不离得足够近,根本看不出什么来。最近真的是太累了,带着这种东西还能睡到这个时候,而且也完全想不起昨天梦到了些什么。他要把这批浅色的睡裤全部换掉,都换成波普风,上面撒了一瓶浆糊都看起来特别自然的那种。里昂从柜子里找换洗的衣服,胡思乱想一刻都没有停过。挑完衣服,他转身去开门,却站在原地没敢动。
顾清在家。
这次好像比第一次麻烦。那时候顾清出差去美国不在家,他从容极了,他在梦里惊醒之后,不仅先自我建设了很久,然后还大半夜镇定地洗了衣服和床单,依然不会有人知道。这一次,他有点担心和他碰上。昨天晚上他摘了玉兰,如果顾清不理会他的卡片,早上不去实验室,而是选择炸玉兰的话,那么会在六点半到七点之间下楼,势必会撞上洗衣机孤零零地在洗一条可疑的毯子;如果再不幸一点,顾清路过浴室用厕所,就会发现他该睡觉的时候没有睡觉,而是清晨洗澡做家务——成年了二十多年的顾清一定比他还懂。
但这堆东西就这么放在他屋子里,也非常可怕。夏天快到了,那个味道……里昂又抓起毯子嫌弃地闻了闻,其实又不是尿床,毯子上并没什么味道,但他还是过不去自己心里那关。
当务之急,是知道顾清走没走。里昂心里祷告了两下,将头伸出窗外。车库的门紧紧关着,停在车库门口的甲壳虫——已、经、开、走、啦!
他嘿嘿笑了两声,又快速地闪进浴室,将半干了后粘在身上的裤子撕下来,然后……静静地欣赏了一下镜子中的自己。相貌没得挑剔,毕竟是变态认证过的“高贵血统”美少年,眉毛故意放低一点,还能带上一种忧郁的气质。身材还是差了点,无论他怎么吃,r_ou_还是不多长,一门心思长个子,没有成年人身上那种大块的肌r_ou_。
里昂鼓了一下自己的还没有诺娜拳头大的肱二头肌,失望地转身去洗澡了。
洗澡、洗衣服兼洗毯子,一套cao作下来,还不到早上七点钟。里昂等洗衣机的时候,背着晨光在院子里看了会儿数学书,但是只看了几分钟,就又有点困了。他确实不太懂,为什么数学书看起来如此折磨人,而写程序必须要从数学开始。他将书半盖在脸上,努力和他脑海中那个“能帮他的人”做着抗争。
右眼陷入了黑暗,左眼尚有半点光明,理智让左眼逃出黑暗的覆盖,情感却想将左眼拉回来,闭上睡觉。里昂在挣扎期间,只能看到客厅那片区域。
凯瑟琳起床了。她穿着睡衣站在窗前,手里拿着一支诺基亚老式电话,眉头紧紧地锁着,露出有点凶的神情看着窗外。她盯着篮球架看了很久,然后目光转到了里昂这边,眼睛里的凶光不见了,但深意仍在。
这个样子的她,里昂从未见过。她总是令人舒适的,随时准备做一个倾听者,似乎从没有任何愁苦。里昂从厚重的硬壳书下面伸出一只手摆了摆,她目光里的那种深意也不见了,立刻对他绽放了一个明媚的笑,然后将手机放在兜里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