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继伦一指右手边道:“我发现有脚印是往那个方向,也许是顾公子,您跟我来。”
他走出几步蹲下查看道:“脚印虽然凌乱,但只有一个人,他应该是自己走的。脚印这么乱又这么重,肯定是受了很重的伤。”
戚少商不发一言,跟在他后面顺着脚印一路出了树林,脚印断了。
他抬眼看,前面是鹰嘴崖。
尹继伦一直走到悬崖边上,蹲下仔细观察,从一棵草上扯下一片淡青的碎布,回头道:“这是不是顾公子的?”
戚少商慢慢走过去,将布捏在手里沉沉看着,没有说话。
尹继伦低头指着地上的血迹道:“出了树林脚印断了,是因为……”他顿了顿,看他一眼才续道,“这段路他是爬过来的,这地上有血迹和拖行的痕迹,一直到了崖边……”
戚少商的身子摇晃一下,尹继伦扶住他的胳膊:“将军小心!”
戚少商侧头看他一眼,那眼神让尹继伦心头打一个哆嗦,放开手低声道:“您看是顾公子吗?”
他面上没什么表情,沉默很久,才道:“不,不是他。”
除了你,还有谁会对自己这么狠?
“我派人找下去的路,也许还能救回来。”
“不必。他只是不想见我,所以离开罢了。”
你是爱惜生命之人,但凡有一线生机,也不会选择这条路,你这么做一定是生机全无回天乏术,才会自己一个人偷偷的死……
“属下不明白,那些痕迹……”
“顾惜朝智计无双,怎么会死,他只是躲起来罢了……”声音逐渐低不可闻,喉头似是被噎住再吐不出一字。
你这么辛苦,是不愿我知道不愿我伤心,还是怕我寻死?你以为我……我……
我失了你不行吗?
“戚将军……您没事吧。”
“我这条命一直不属于自己,我可以为很多人死,为了朋友兄弟,为了百姓天下。只有他,我想为了他好好活着。可是,”他的声音极低,像是自言自语。
“他却……走了。”
他像是瞬间苍老,尹继伦看到他眼里的光,灭了。
良久,有马蹄声响起,两名宋兵翻身下马,疾步到戚少商面前单膝跪下,俱是满脸喜色:“报告两位将军,我军对辽大获全胜,辽军已经溃不成军拔营回撤,刘将军请您回去参加庆功宴。”
戚少商没有转身,淡淡道:“我知道了,你们先去,我随后就到。”
风吹起他的白衣,他的背挺的很直,拿剑的手很稳,看起来依然可靠可以倚赖。尹继伦看着,忽然一阵心酸。
“尹将军,你也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
他在心底默默叹气,抱拳道:“属下去了,您保重。”
前面是山,是天,上下无垠,虚空无度,他就沉睡其中。
戚少商慢慢在崖边坐下,初升的旭日将他的双眼映得血红。“宁鸣而生,不默而死。惜朝,你算是死得其所了吗?”风吹过,手上的碎布被带走了。
戚少商低头看自己的手,是空的,就像他的心。
5
三日后,上元节。
推开小屋的木门,景物依旧,只是主人不在。
他在桌边坐下,他们约好上元节一起赏灯。
乌金西沉,玉兔东升,他在黑暗里静静坐着,什么都不想,只是坐着,却也觉得累。
“我点灯,你来赏吧。”
他甚至连个念想都没留给他,除了这盏灯,却还是送给他妻子的。
目光落到角落里的走马灯,他拿起来放到桌上,用火折子点燃。
别动,那是我给我妻子做的。
灯亮起来,纸面上一副一副的图画在雪白的墙壁上映出来,是一个人在舞剑,有跳跃的姿态,有飞刺的姿态,灯笼转动起来,画上的人也舞动起来,行云流水剑若游龙,舞的是一字剑法,那个剑客他也认得出,正是自己。
这灯上画的,原来竟是旗亭一夜。
灯转的时快时慢,最后定格在一幅画上,画中人抱琴侧头,唇角含笑,袍发飘飘,似要破墙而出,朗声道:“旗亭一夜,惜朝永生难忘。”
戚少商捧着灯笼怔怔看着,喃喃道:“惜朝,你又骗我……”
忽然灯灭了,人影也在墙上消失,落得一室的黯淡。
不知何时,他已经泪如雨下,落下的泪水把烛火都打灭了。
— the end —
突如其来的死亡,犹如突如其来的爱情,让人措手不及,却也刻骨铭心。
没有任何征兆,没有尸体,任何遗言,没有伤别。
仿佛一转身就能再见。
只是无数次转身之后,才明白,你终究是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