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暗卫、影卫其实是一个训练营里训练出来的。但我们算不上同学,因为我资质不佳,只能接受最简单的训练,成为一个最低等的侍卫。
做一个侍卫极其简单,我从六岁就进了训练营,直到如今年满二十出师,也只学过两样功夫。
一样是送死,一样是发情。
我们做侍卫的,出场时除了做为路人甲乙丙丁为主人壮场面,也只有这两样工作了。其中最重要的是送死,而发情则是一项常见又不常见的工作。听师父说,早年间王爷们流行养男宠时,我们侍卫的主要工作就是发情,发完情之后,一般就会因为王爷又爱上了那个男宠而被处死。
这种死法真是可悲,因为替王爷和他的小情儿们赴死,最后还能有个镜头,给个一两遗言;而因为轮了人家小情儿死的,一般就是大伙儿一块幕后就呼啦了。
本文是一篇虐文!
本文是一篇大虐文!
本文是一篇主角全灭的狗血悲虐文!
入坑请谨慎!坑死不偿命!
我和暗卫、影卫其实是一个训练营里训练出来的。但我们算不上同学,因为我资质不佳,只能接受最简单的训练,成为一个最低等的侍卫。
做一个侍卫极其简单,我从六岁就进了训练营,直到如今年满二十出师,也只学过两样功夫。
一样是送死,一样是发情。
我们做侍卫的,出场时除了做为路人甲乙丙丁为主人壮场面,也只有这两样工作了。其中最重要的是送死,而发情则是一项常见又不常见的工作。听师父说,早年间王爷们流行养男宠时,我们侍卫的主要工作就是发情,发完情之后,一般就会因为王爷又爱上了那个男宠而被处死。
这种死法真是可悲,因为替王爷和他的小情儿们赴死,最后还能有个镜头,给个一两遗言;而因为轮了人家小情儿死的,一般就是大伙儿一块幕后就呼啦了。
所以说,侍卫是一项挺无聊的工作,既没福利,又不露脸,下场悲惨的还挺多。可是我一向是个随遇而安的人,做侍卫又容易找工作,所以对师父的这项安排,我并没有任何异议。
只是偶尔,我会遥望四十里外的那个幽暗山谷,想像着在里面进行不见光训练的暗卫和影卫会是什么样子。
直到很久以后,我头一次见到了从那里训练出来的暗卫和影卫,才终于明白了我和他们之间那天差地别的鸿沟。
从前我一直分不出他们之间有什么区别,以为只是作者不同,才给他们赋予了不同工种。但在深入了解双方的工作性质,并听他们各自阐述了训练过程之后,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我们侍卫都是漫山遍野的消耗品,而他们从名称上就显得比我们矜贵。
他们确实值得这份矜贵。
我从没见过暗卫的脸,他总是在脸上蒙着一块黑布,即使我和影卫再三要求,也绝不摘下。他说他们暗卫都是活在黑暗当中的,不应该有自己的脸,自己的名字,自己的生命。
我开始可怜他。
但他武功极高,又在皇宫工作,着实用不着我可怜。他和我说起过几回暗卫营的训练,用一种奇异的、带着惆怅和眷恋的语气。
“我叫暗卫十七。”他说。他说起暗卫营的时候,声音极度温柔缱绻。若不是我也经受过侍卫训练,还知道他的训练只能比我更惨不能比我强的话,简直要以为他当年过的是金马玉堂的贵公子生活了。
我不爱听他那种说话的声调。
于是我故意刺激他,告诉他,他们暗卫也不过是条养在黑暗里的狗。我们侍卫还经常有个给王爷牵马、和王妃**之类露脸的机会,他们却连这种机会都没有。而且我们的训练场地是在庄园里,他们只有一座密不透风的山谷,还要和无数同相的影卫厮杀,身上手上沾满了同伴的鲜血。
他十分痛快地承认了。然后他告诉我,虽然暗卫营里种种不好,训练也残酷,但比起眼下的暗卫生活却是要强得多了。
他现在连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了。
当年训练时,好歹有个吃饭睡觉的点儿,现在却是二十四小时连轴转。皇上坐着他藏着,皇上吃饭他看着,就是皇上睡觉了,他还得在门外不知名的角落里蹲一宿。
而且这些活动,统统都是在幕后进行,除非真来刺客把他杀了,就连个出场都不报。
才刚二十出头,就得上了腰肌劳损、心肌缺血、植物神经紊乱、膀胱炎、最近血尿酸也有点高……说到这里时,他像个真正的老头子一样揉了揉腰,愁闷地低声嘟囔着:“乾清殿外头那棵老柏树快让我撞死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让人发现。这些日子胸闷腰疼的,也没人给看,撞树撞了半天也不管用……当暗卫真是命贱哪……”
我抬手拍了他后腰两下,满心善意地劝他:“下回撞树别使内力了,一棵千年老树让你一撞就死,别说乾清宫,给你片树林子也不够撞的。”
他不语,拍开我的手,在王府里找了棵树又撞了起来。好在这回没运内力,不然我一个侍卫,看护不力弄死了棵树都够死罪的了。
影卫也和暗卫一样,很少露脸。不过很少并不代表没有,至少我就不止一次见他摘下面具,露出一张英俊风流邪魅狠戾的脸——请注意,我这么描述并不是因为不会用形容词,而是他每次用的脸都不相同。
他每换一个主子,就要换一张脸。更奇妙的是,每一张脸看上去都像是天生长成的脸,这令我时常怀疑,我见到的影卫其实并不是一个人。然而除了脸不同以外,他的行为举止还是相似的,说话也前后连贯,看不出太大差别。
这个问题我也当面问过他一回,我原以为这样邪肆的人不会随意回答这样的问题,没想到他很热情地答道:“我还以为没人会问我呢!我们影卫可不容易了,你看,他们暗卫天天抱怨工作繁难,到我面前有什么可抱怨的啊!一个皇宫好几百的暗卫,光盯着皇上一个人的就好几十个,该干什么的时候还能倒个班,你看我!你看我!”
他说着说着就激动起来,一张本应阴暗邪魅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排满了表情:“我们影卫更惨,我们跟的,可都是武林高手啊!我们干的可是替死的炮灰啊!主人长什么样我们就长什么样啊!死了好几章有时候外人都不知道死的是我们,以为死的就是什么盟主教主的呢!我们死了都白死,连个侍卫甲、暗卫十七之类的名字都没有啊!我换了这么多主人,到现在还叫着影卫呢!”
——顺便说一下,我的名字就叫侍卫甲,虽然叫这名字的侍卫很多,但我还是以它为自豪。不信你叫个侍卫庚侍卫癸的,一辈子都不会有报出名字的机会。
话扯远了,还是说影卫吧,影卫最近也改了行,他的上个主人在江湖混战中被正派围攻而死,他这个不尽责的影卫却还活着,又被某个王爷收买进了府,如今也和我成了同行。
当然,他的身份还是高我一等的,就算换了主家,他也还是影卫,而我仍旧是大路货的侍卫。
我们三个人能在一起聊天的时候并不多,因为他们俩都是技术人材,皇帝和王爷时时都要他们跟在身边伺候,几乎腾不出时间来见我,而我虽然休息时间较多,大体上也是每天都要轮值的。
不过他们都是来无影去无踪的人,只要有了时间,无论王府哪个角落,总能找到我倾倒苦水。而我的苦水,拿到他们俩面前一比,似乎就都成了不值一提的小问题。
比如说眼下,王爷就要我替他办一件事紧的事。不是我,是我们。在第一章里提到的那两项工作之一,终于来了;而我的性命大概也就要停止在不久之后了。
暗卫依旧撞着树,影卫还在诉着苦。
在我离开院落的一刹那,暗卫终于吐口向我介绍了他的前辈流传下来的经验:“要不你去搏一搏吧,找王爷。穿上龙袍也是死,杀了太子也是死,要死也死得轰轰烈烈点。”
影卫也终于收起唠叨,邪魅一笑:“你真死了,我替你收尸,我冒点险用主人的身份过来,还能把你的尸骨要回来。”
我分明能感到他们遮在层层伪装之下的脸上,都是一片惨然。
我微笑,带着一个龙套不该有的大气:“多谢你们的好意。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你们活着也不容易,还是多想想自己吧。我去了!”
王府的侍卫总管在外面喊人,一队队侍卫列集在正院当中,我冲着空无一人的小院最后点了点头,整饬衣襟,昂首挺胸地走向了自己的命运。
我是最后一个到场的,到那里时,场中已躺着一个青丝如墨,肌肤似雪……以下省略二百字的美人。他全身衣服都已凌乱破碎,身上一片青紫瘀痕,后|庭处更是一片红肿狼籍,脸色惨白、呼吸微弱,看来之前就已经被干得不行了。
院里此时,还有二百多人和十二条狗排着队等着上他。
我大怒!
看这阵势,这个美人肯定是百轮不死,死而复生,生后固宠的型,把他奸成这样,这不是要让兄弟们、还有我们经心养了这么多年的可怜狗儿们一块送死吗?
我走到侍卫乙身边,怒气勃发地低声问道:“谁干的?”
侍卫乙奇异地看了我一眼,叫了声“附耳过来”,就在我耳边悄声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这人从王爷书房里拖出来时就这样了,他们一直在这整队,没人碰他。
另外还有个不知是幸是不幸的消息:我身为侍卫甲,按名字排号,是要头一个奸他的。
我心里打了个突,望着满面慈和温暖的侍卫总管。
他亦望向我,眼中所含的慈爱之意更盛。
我明了自己的命运,也早已看破生死。我大步走到那个美人身边,最后留恋地看了一眼我的兄弟们,我的上司,和我生活战斗了许久的王府。
就在侍卫们的众目睽睽之下,我解开裤带,露出了我这一生只有一次机会使用的犯案工具,准备提枪上马,完成我的任务。
不过,要命了,我怎么到今天才发现自己有洁癖?对着美人让人睁不开眼的下半身,我的老二居然给我罢工了!
侍卫总管不断催促,我没办法,只好跪到美人双腿之间,自力更生地捋着那个不争气的东西,争取早站起来。底下的美人虽然气都喘不匀,竟还有力气说话:“王爷……”
我不是王爷,不过我也很可怜他。他将来不管怎么HE,眼下总要受一回苦的。所以我手下一边努力,嘴里也安慰的答了一声:“嗯。”
我觉得我的声音很低,可那美人的声音不低,他继续努力叫道:“王爷……书房……齐王……”
我不想听了,这不是我能听的东西,我只是个没本事没前途的侍卫而已。我放开了自己,拿手去捂美人满是血的嘴。可恨的洁癖又一次害了我,我捂他的嘴之前,先去撕了他一片衣裳。就这么短短一撕之间,我就听见了更不想听的东西:“……谋反……”
完了!我回头看了一眼周围的兄弟们,他们的表情都很安详,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但我不确定他们是不是真的没听见。
万一有谁捅到了王爷那里……那我不还是死吗?暗卫说得对,穿上龙袍也是死杀了太子也是死,多听见一个消息也没什么。反正当王爷的,十有八九要造反,不造反的都是和皇上有一腿的。
这么说来,美人说的都是很正常的东西,我怕什么呢?
我“哈哈”笑了两声,继续听着美人的说什么边关什么阵图之类的东西,把精力都放在了自己的身上。好容易那东西精神起来,美人也终于闭嘴了,我淫笑一声,摸上了他还算干净的乳首。
——一片冰凉。
我狠狠在他胸前摸了两把,仍旧是凉的。我伸手到他鼻端一触,已经没了呼吸。
妈的!这个美人不是主角!
不是主角你弄这么大阵仗干什么!你跟我说王爷谋反干什么!
这回我被坑惨了!
美人死了不久,王爷就知道了。他大约还知道了美人临死之前对我说过那些大逆不道的话,专程派人把我叫了过去。
侍卫乙和侍卫丙夹着我到了书房外,同情地对我挤了挤眼,道了声:“兄弟,保重!”我也感激地还了他们一礼,心中默念着: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推门进了书房。
我知道,今天是我的最后一次出场,王爷很快就会叫人把我处理掉,好隐藏住他谋反的野心。作为一名侍卫,这样的死法已是难得的推陈出新了,我死也无恨,唯一的遗憾就是,到现在也没能真正看见暗卫和影卫的模样。
我们相交时间虽不长,但我知道,我们之间是有着极深的羁绊,是真正命运相连的伙伴的。
我不能再想下去了,因为王爷的身影已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之前没介绍过,我伺候的这位王爷叫做鲁王,今年二十八岁,是当今皇上的二弟,为人心狠手辣,满腹机谋。他脸上并没有蓄须,显得比实际年龄更年轻了几岁,微笑的时候脸上一片平和,仿佛心地慈善之人。
然而那笑意,却总是只停在嘴角,进不到眼中的。
他见人把我弄进了书房,眼略略眯了一下,挥手叫侍卫乙和侍卫丙下去,亲自来审问我。在那一刻,我仿佛感到他身上散发出一股气场,逼得我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王爷,侍卫甲有违王爷之命,请王爷降罪。”
王爷又温和地一笑,徐徐问道:“你有何罪?”
废话,不是要定我的罪,你干嘛让人给我上了一身的绳子,还提到你面前来亲自审讯?我低下头不再出声,静静等着他吐露多年精心准备的犯罪计划,然后再让人把我咔嚓了。
可惜我忘记了一点——我不是主角,王爷的罪恶是不会轻易向我这样的人吐露的。
他和蔼地对我一笑,轻声道:“连自己犯了什么罪都不知道,真是该死了。本王叫你们阖府轮|奸那个贱人,你怎么敢私自杀了他,免了他这场刑罚?”
王爷双眼中豁然透出两道逼人的精光,却绝口不提造反的事。是了,像我这样的小人物,哪配掺合道造反这样的大事里呢?我自嘲地笑了笑,恭敬答道:“属下该死,请王爷降罪。”
我的头越垂越低,几乎要埋进土里——就和我这一生一样,低进土里,也免不了被人凌辱。王爷带着淡淡嫌恶的声音冷然响起:“你既然免了那个贱人这场污辱,不如就由你代他去受吧。来人——”他的声音略提高了些,我的心也提了起来。
怎么?现在的世道已经乱到配角都要被轮的地步了?还是说我不是个炮灰,而是主角?我赶忙对他喊了停,翻了一眼演员表,上面“侍卫甲”三字标得清清楚楚,对比前面的一串齐王司徒謩穀、鲁王司徒齓雩、太傅萧韖颵之类,真是平凡得不能再平凡。
看来我还只是个普通的侍卫,永远也没有当上主角的一天。于是我又放松了下来。轮|奸这样的大场面是轮不到我的,顶多也只是砍个头罢了。
然而等我看完演员表回来,王爷还是没有换个刑罚的意思。我只好向他求情:“王爷,小人只是个侍卫,用不起这样大手笔的刑罚,悄悄地砍个头不就完了吗?”
王爷终于一改方才阴阳怪气的表情,气急败坏地看了我一眼:“他要被轮了,我还用轮你吗?你以为自己长得多好看,还能卖上多少价来?”
看来这一次是逃不掉了。只怪我下手不够快,生生把美人熬死了,把我自己也熬上了这个悲剧的位置。
就在我几乎要低头认命的时候,暗卫那永远藏在重重黑布中的脸又一次浮现在了我的脑海里。
穿了龙袍也是死,杀了太子也是死。
奸了美人也是死,奸了王爷也是死。
我胸中乎然升起了无边怨念,双手一绷,将身上本来就不怎么牢靠的绑绳松开,一掌劈上了王爷后颈。
反正我这个侍卫都能被轮了,临死之前,总也要干点什么值得这罪名的事吧?
我三两下扒下王爷的衣服,露出他保养得几近完美的身体,就着刚才没来得及平复的欲火,上了金枝玉叶的王爷。
他很快发出了一阵阵哼声,显得十分痛苦。然而这种声音平日常从书房传出,外面的侍卫早已见惯不怪,只以为是我被王爷看上了,还在外面笑谈此事。
何等凉薄的同伴之情。
我心中愈悲愤,用在王爷身上的力道越大,把他从昏迷中生生顶醒了过来。
他痛得喘不过气来,只小声哼着:不对,不行,他的CP是皇上……
我才不管。
王爷不是那么好上的,所以我理所当然的要被处死了。
这真是个坏消息。
但夹杂在这个坏消息之中的,还有一条可堪安慰的好消息——为了保证王爷尊臀被一个侍卫侵犯的丑闻不外泄,王爷他终于放弃了让全院侍卫轮我的想法,而让我替他被了身在人下的黑锅。
所以我这回终于得以按着一般侍卫的习俗被砍头了。
临刑之前,侍卫乙到侍卫癸亥都来安慰我,并聚到一起遣责了王爷拔屌无情的行径。我假作黯然地接受他们的同情,心底却总是想笑,不知是笑他欲盖弥彰,还是笑我……这条贱命。
直到行刑之前,我一直都盼着会有什么奇迹发生,让我得脱这一回亡命之灾。事实证明,这样的好事都是要留给主角的,像我这样一个连正式名字都没有的侍卫甲,又怎么会有人冒着触怒王爷的危险来替我求情呢?
求情尚且没有,劫法场之类的更是奢谈。
午时正,我被兄弟们押上了刑场,跪到了灸热的碎沙石地中央。
刽子手也同情地低声对我保证,他一定会一刀砍下我的头,不叫我多受罪。我笑着和他客套几句,看他摘下刀头红花,向刃上喷了口酒,高高举起刀来。
午时三刻,阳光正是最为暴烈之时,血流下来即被晒干。行刑官向场中扔下了一根签子,刽子手摘下了我背后名牌,高举着的钢刀直直落向我后颈。
我颈间一阵发凉,当真不痛。
原来死就是这样的滋味。
我已经死去,身首异处。然而我还能看到这世间之事。不仅王府,我现在就连暗卫和影卫在干什么都能看见。
这也许就是传说中的上帝视角。
暗卫没再撞树,他仰着头,直视此刻灼热得能将人眼睛烫瞎的阳光。影卫脸上又裹了层层黑布,在鲁王殿外一个不为人所见的角落默然而立。
王爷入了宫。其实王爷每天都入宫,只是我平时守卫王府,很少跟着他出门,也没见过真正大内的模样。
如今我能看到这番景象,还是托了暗卫的福。
没错,上一章我说过,我获得了上帝视角的能力,而这个能力也还有个局限,就是在暗卫和影卫两人身周五十丈内。再远的地方,我就去不了了。
我能同时看到他们俩的情境,也能按自己的心意分别看他们两人。只是没办法再与他们说句话,也没办法让他们知道我现在这种不死不活的状态。
皇宫里发生了什么我看得不细,因为我的另一个视角随着影卫回了王府。在那里,我看到了自己的尸体,于是忍不住关心了一下,专心地把视角切换到了影卫身上。我的尸体就扔在府门外大街上任人踩踏,头早已滚到了不知什么地方。
影卫也没打扮成鲁王的模样,而是和平常一样一身黑衣、神出鬼没。他在我的尸体旁停留了很久,久到我都想上去告诉他,我没死,或者说,死也不是一件很痛苦、很可怕的事。
我在他耳边反复说着,也不知他能不能听见。一般鬼遇到这种事都可以入梦来示警对方,可我连示警都不会。这也许就是主角和炮灰的区别,主角死了且能复生,炮灰死了,就连鬼都当不上。
然而他终于站起身来,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低头在地面上、角落里到处寻找。在一棵大槐树下,他找到了已被踩得看不出原形的头颅,连我自己都恶心得不愿多看一眼,他却俯身用手指一点点抹去脸上污泥,仿佛看着什么值钱的宝贝一样看着它。
我看见他眼睛深处晶莹闪亮,仿佛有光芒浮于其中。他伸手揪起了粘成一片的乱发,把那颗处处溃烂的头抱在怀里。死的人是我,可我看着影卫时,却觉得他才是那个死者,怀抱着自己被斩下的头颅。
他把头深深藏进了衣襟里,又回到我弃尸的大路尽头,遥望着我的尸体徘徊一阵,才又回到鲁王府里当值。
夜深人静之时,他用个木匣子装了我的人头,重新回到了弃尸之处。
他在那里见到了暗卫。而我则早他一步知道了暗卫去替我收尸的事。
他们俩见面时一言不发,再没像从前在齐王府院中时那样诸多抱怨,就像两个鬼影一样,在漆黑的夜里,穿了漆黑的衣裳,露着漆黑的双眼,架着一具已踩得血肉模糊、肌骨分离的无头尸体飞离了现场。
一片漆黑之中,只能见到两双雪白的手浮于空中,托着我直往下掉肉的尸体。
负责守尸的侍卫丙寅和庚子吓得魂不附体。
然后我被带到了乱葬岗,暗卫弄来了一领草席,影卫替我缝上了断首。他们用自己的兵刃为我挖了个坑,将尸体浅浅埋了进去。
然后我听见暗卫开口,依旧是那样温柔缱绻的声音:“我要是死了,不知影卫兄能否也替我收一回尸。”
过了好一阵,影卫才答道:“也许我会死在你之前。我有预感,鲁王将是我最后一个主人了。”
他们两人就这么坐在坟头,对着天上凄清的明月,听着不远处传来的阵阵狼嚎,伴着地上散乱的尸骸,沉默不语,直坐到天色由深蓝变成了深紫。
天色将明,我的死已彻底告了一段落,而他们也各有自己的人生要走。
近来寒暑不常,希自珍慰。
暗卫在读信,影卫自边关寄来的信。那信自然不是寄到宫中,而是夹在其他军士的信中带到鲁王府上。信到京中,暗卫自会想法取来,然后在值勤间隙反复展信阅览。
自我死后,暗卫和影卫联络得更勤了。虽然他们不曾说过,但我却能知道,他们都怕对方会像我一样突然莫名死去。
特别是暗卫。他在宫中执役,身边又有众多兄弟,安全无虞,而影卫身在千里外的边关,又要时时贴身保护王爷,遇到危险更要以身相代。影卫的安危令他担心得寝食不安,就连正经工作也常做得心不在焉。
然而宫里可不是一个能容得人心不在焉的地方。就在暗卫心不在焉地当值之时,宫里就真出了大事。
皇上遇刺了。
皇上遇刺,当值的侍卫和他们暗卫的责任是一样的,一样都是杀头的罪名。暗卫这才清醒过来,从自己藏身的廊间落下,一把揪住了刺客的后颈,把他扔到了地上,双脚踏上刺客赤|裸的身躯,长剑当空划下,刺向了他嫩白的脖颈。
这一剑含着雷霆万钧之势刺下,却没能刺到刺客身上。因为暗卫身后,有一只手拉住了他的衣袖。那只手,正是御床纱帐之中的,皇上的手。
暗卫身子一凛,收回剑向床上惫懒地躺着的皇上跪下叩头:“陛下,太傅萧韖颵图谋不诡,请皇上裁度。”
皇上拨开重重纱幕,看向床下满面通红,神情恨恨的太傅,面上却无喜无怒,冷然叫暗卫放了他。暗卫握着剑的手紧了一紧,沉默地垂下头,剑的另一端却是从太傅身上抬了起来。太傅狼狈地从地上爬起,强忍羞惭穿上衣服,随手挽上发髻,也跪了下去。
“臣有罪,请皇上处置。”
皇上的目光一直粘在他身上,待他跪下后却转开了眼,淡淡说了声:“你有何罪。是朕担忧南疆兵事,请太傅到寝宫夜谈,却不料宫人伺候不周,污了太傅的衣服……来人,伺候太傅更衣回府。”
太傅的身体终于放松了,跟着外面低眉顺眼的小太监出了宫门。
暗卫却依然跪在龙床之前。皇上一直没让他起来,他也不敢擅自开口或是起身。跪了有小半个时辰,帐中的皇上才终于开了龙口:“刚刚是谁让你出来的?”
暗卫的身子低了又低,脸几乎贴到了砖上,却没说话。皇上等了等,没等着任何回音,又一次拨开了纱帐,露出了半张脸来看他。
像我这样的侍卫,一辈子也没机会见到皇帝,而死去之后,倒是能在暗卫身边见到他。皇帝长得和王爷有几分相似,而那张英俊得令天下女人为之倾倒的脸上总是流露出比王爷更尊贵威严的气势。只是此时,我却恨不得直至魂飞魄散也不要再见到皇帝的脸。
“你只是个宫中的暗卫,对朕前朝的重臣倒是认得清楚。”声音并不见升高,却透出令人心寒的意味。
我看到暗卫身上微微一颤,本就已贴着地面的脸低得更低,就连声音只都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属下职责在身,不敢不动。冲撞陛下之处,还请陛下降罚!”
虽然暗卫是技术工种,但在宫中也有百十余人,皇上杀他和王爷杀我,又能有何分别?
皇上这条线果然走得和王爷不同。他废了半天话后,竟没如我所想那样直接命人将暗卫叉出去拖死,而是从帐中探出身子,长臂一伸,勾起了暗卫的下巴。
暗卫眼里一片空洞,眼皮微微下垂,连方才那微微颤抖都停了下来。我猜他自从我死后就一直等着这一天了。像我们这样的人,早死还有人收尸,晚死只能抱着骨灰等待自己的结果。这都是命,当炮灰的,可不就是这样的命吗?
皇上终于放开手,暗卫的头又要扎下去。可皇上的手指放开之后,却没直接收回,而是在暗卫耳边轻轻一抹,把他永远蒙得紧紧的面巾拉了下来。
面巾落下的一刻,我终于看到了暗卫的长相。原来不只声音,他长得也像个金马玉堂的贵公子。这样的人本应生在达官显贵人家,当个主角或者主要配角的,怎么会和我一样投身训练营,还当了个危险系数极高,露脸程度比我们侍卫还低的暗卫呢?
我很想问问他,可惜我已经死了,无论说什么,活着的人都听不见了。而皇上却似是和我想到了一样的问题,又一次抬起了暗卫的脸,认真看了许久,沉声叹道:“好一张脸,真该长在富贵人身上,怎么竟成了个影卫?”
他的声音里掺杂了一丝古怪的喑哑:“你吓走了朕的太傅,扰了朕这一夜春宵,用什么赔朕呢?”他翻身坐起,手臂一较力,就把暗卫拉了起来,直拖进自己怀中。
我又想起了暗卫那句“穿上龙袍也是死,杀了太子也是死”,等着他和我一样英勇地压倒皇上,再和我一样悄无声息地被处死。
只可惜影卫还在边关,不知何时才能得知他的死讯,回来替他收尸。也不知他死后,会不会像我一样成为无主孤魂,共同看世间风雨。
我竟然盼着他死!
我心中悚然一惊,忙抹去了这一切不该有的念头,把精力集中到暗卫身上。
他武功高强,他对皇上怨言重重,他曾有不臣之语,他杀人时人如刀锋……
我真没想到他平时说得这么好,到了正格的时候能窝囊成这样,对着皇上一根手指头都不敢动,这么高深的武功,就让人说奸就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