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司机停下车,“三十五。”
“谢谢。”易辰把预先准备好的钞票递过去。
季楷扬把事情全部告诉易辰之后,已经快到四点。他捧着易辰调给他的蜂蜜水,靠着飘窗坐了一会儿,忽然提出想去墓地看看。易辰当然不会让他一个人去,季楷扬经过了这一晚的冷静,也没有再拒绝他的陪伴。
他们站在小区口,等了很久才等到一辆出租车。天还没亮,司机又是位女士一听他们要去的地点,惊讶地不得了,得亏他俩长得好,容易让人心生信任和好感。易辰又主动提出可以加钱,才同意载他们过去。
司机把零钱补给易辰,好心地提醒,”这里六点半才开门呢,你们来得太早了。“
“没事,麻烦你了。“
季楷扬抱着手臂,站在墓园紧闭的铁门前。易辰走到他旁边,估量了一下门的高度。
他犹豫了一会儿,擦了擦手掌,“我先翻,然后拉你过去?”
“我没打算翻过去。”季楷扬叹口气,抬手捏了下眉心,走到一边的长椅上坐下,“等等吧。”
天色慢慢泛白,远处还有一颗晨星,悬挂在灰暗的天空。树林里偶尔有鸟啼声传来,凝结的露水润s-hi了易辰的T恤,他打了个寒颤,但又不只是因为冷,还有恐惧,毕竟在他们不远处,就是死亡的归宿。
铁门吱呀呀地被推开了,季楷扬深吸了一口气站起来。开门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正诧异地打量着他们。季楷扬向前走了几步,又停下来,“易辰。”他低声说,“你替我去问。”
季楷扬看着易辰的背影,他和那个老人交涉着,守墓人去旁边的小屋里拿出一本厚厚的册子,一页页地翻找着。
等了大概十多分钟,易辰回来了。有那么一个瞬间,季楷扬希望易辰告诉他,没有找到,那个册子上没有季子文的名字,这个墓园里没有葬着他的父亲。但他又深知这一切都是他不切实际的幻想,易辰挠了挠头,“他说往左边那条路走,我们过去吧。”
人死后原来就变成了一个编号。他们顺着那条小径一直向前走,易辰每到一个分叉口都要去看一眼,确定没有以后,再拉着季楷扬向前。埋着的是季楷扬的至亲,进了墓园一直在找的人却是易辰,但他们谁都不觉得怪异,这仿佛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如果永远找不到也好,季楷扬想,这样他还可以自我欺瞒下去。他有些后悔来这里了,为什么要来?人都是趋利避害的,他又为什么要一大早来到这里打破自己怀揣了五年的希望。别找了,我们回去了,季楷扬差一点就要开口,但他说不出话来,他甚至挪不开步子。易辰已经在一座墓碑前停了下来,冲他轻轻地招了招手。
季楷扬细细端详着墓碑,易辰以为他会哭,为此他特意在兜里准备了一包纸巾,但并没有。季楷扬站在墓前,反倒奇异地镇静下来。
“像吗?”许久之后,季楷扬说。
易辰反应了几秒,才弄明白他在说什么。
“我怎么觉得不太像?”没等他回答,季楷扬又说下去,声音有点疑惑,“和家里的照片好像不太一样。”
“季楷扬......”
季楷扬安抚地冲他笑一笑,“易辰,你去旁边等我可以吗?我想单独和我爸呆一会儿。”
他用的问句,但语气不容商量,这也的确不是一个可以被拒绝的要求。
“嗯。”易辰点点头,“有事你叫我。”
季楷扬扭头看了一眼,易辰已经站到了两排墓碑之后,还非常欲盖弥彰地背对着他。
季楷扬靠着墓碑坐在地上,手指轻轻拂过那张黑白遗照。他没有骗易辰,他是真的觉得不像。
季子文常年在海上,只有休假才会回家。季楷扬对父亲的印象就是他很高,讲话声音洪亮,肤色比一般人深,那是常年晒太阳的缘故,每次回家都会带很多糖给他,所以季楷扬到现在都很喜欢吃甜食。
别的,他真的没什么印象了。
季子文失踪那年他才刚刚十岁,那个下午,张韵没有在校门口等他,他被楚静接到了易家。一周以后,张韵回来,告诉他,父亲所在的货轮在海上遭遇了风浪,他失踪了。
当时张韵所说的失踪应该是真的,每当电话铃声响起时,她都会急切地接起来,然后又失望地挂掉。这样的状态是什么时候改变的,季楷扬贴着墓碑去抓记忆中的线索。大概一个月以后,张韵说要参加学校的培训,又离开过几天,现在他知道了,根本没有所谓的培训,那是季楷扬的尸体被发现了,需要家属去让他入土为安。只不过这一次,张韵没有再告诉他真相,母亲让他在一个谎言中呆着,去等一个不可能回来的人。
如果不是这一次公墓管理费提高需要告知家属,又碰巧张韵在山里,手机联系不上,管理员就拨了以前留下的座机号,那对年轻的夫妻联系了季楷扬,那么他还不会相信父亲已经是一堆白骨。这一切都是巧合,却指向了一个注定的结局,没有谎言是永恒的,时间总会找出它的破绽。
季楷扬不知道自己在这儿坐了多久,扫墓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他们路过墓前,看着这个坐在地上的少年,又见怪不怪地离开。他们表情冷淡,没有来祭奠的悲伤,有几个小孩子在墓园里打闹着,大人责骂一句,语气也不见得有多么严厉。季楷扬想起小时候背的诗,日落狐狸眠冢上,夜归儿女笑灯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