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啖一肉 作者:烤翅店店长【完结】(46)
她还想说甚么,青毓插话道:“快些走吧,再晚天就黑了,回去不方便。”
几人应了一声,蒋钰便也闭上了嘴,她领着三人去了衙门办暂住证。
本来衙门这地方只要没有案子,水的很,浑水摸鱼一个下午差不多了就该放衙,只是出了这么一场祸事才生生耽搁的,许多人都不曾顾上吃饭,阴森森的衙门里头飘荡着一股厚重怨气。
蒋钰领他们到办暂住证的地方,却被告知没他们的事儿准备放衙不办了,她喊几个匆匆路过的同僚替他们□□,要么只做双耳聋,要么讲自己忙得脚不沾地,要么打太极道不合规矩。
她恨恨的在门口站了一刻钟,却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邹仪见状宽慰她道:“蒋小姐,既然他们打算放衙,明日再来就好。”
蒋钰抬头瞥了他一眼,鹿似的大眼睛狠狠射出两道光:“呸!一帮尸位素餐的玩意儿,明明还有半个多时辰呢!”
邹仪却一点儿也不生气,只是微笑着想:果然还是初入官场的年轻人,一腔有所作为的热血撞上浑浊无能的泥沼,现在火气这样大,过个三年半载只怕被吞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蒋钰不知道邹仪这样想她,若是知道必然得给他狠狠的来一拳。然而她并不会读心术,不但不知道,还瞧着这三人可怜,见外面天色已是乌漆墨黑,便连声道了歉,去衙门附近的小客栈开了三间房请他们睡一晚。
这下倒轮到邹仪吃惊了。
蒋钰付了客栈的钱一回头,就见邹仪盯着她背影瞧,触及目光又挪开,心虚的摸了摸鼻子。她一脸的莫名,正打算瞧个究竟,却见邹仪旁边的光头和尚上前一步,巧妙的挡住了她的视线。
旁人的事她也不便多管,手头还有个新鲜热乎的命案,她嘱咐几句便告辞,赶往案发客栈。
这客栈算不上如何好,但有热汤热水热饭菜,对于这群穷得叮当都不响的人来说,实在是神仙般的日子。
邹仪虽没考上功名,书也不怎么读,但那一丁点儿读进去的书却叫他有了文人清骨,当时他是想喊住蒋钰的,可转念一想自己连个铜板都没有,那骨头就不由得软了下来。
邹仪吃完饭,在厅堂里坐了会儿,瞧着时候差不多回房去,却见青毓坐在床边洗脚,见他来了乌溜溜的眼珠一转,露出个笑来:“我退了我那间房,同你挤挤。”
邹仪静静看着他不说话,又听他道:“实在是想你想得紧,晚上没有你就睡不好,你可别把我赶出去。”
邹仪坐到他身边,轻轻抱了抱他,抱着他的时候摸到他硬邦邦的口袋,里头有些碎银子,想来是退房得的钱。
青毓任凭自己被抱了会儿,待洗脚水凉了一半才轻轻挣开,擦干净脚上了床。邹仪洗漱一番跟着钻进了被窝。
这是单人床,一条被,以前两人虽睡一张床却是两床被子,这一床被人若是分得开了总觉得肩膀处漏风冷得很,于是越发挨得紧。
青毓仰面躺着,抓住邹仪的一只手放在肚皮上,邹仪能感受到他一呼一吸时肌肉的颤动。
过了好一会儿,邹仪鼻尖都是温暖干燥的气息,迷迷糊糊的要睡着,忽听青毓低声道:“你不要生我气。”
这话让他骤然清醒了,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是讲退房换银子的事,他不禁笑开了,用指关节刮了刮青毓的掌心:“怎么会同你生气,穷有穷得过法,我们一没偷二没抢,对得起天地,怎么会生气。我只是……心里有点儿烦,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青毓哑声道:“我也是。”
在黑暗中两人面面相觑片刻,都不禁笑了起来。
待笑够了邹仪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放轻松道:“好了好了,明天起早去办暂住证吧,我那药堂的工钱可不能让他们占便宜去。”
第二日一大早蒋钰就去领他们办暂住证,倒是没过分为难,邹仪拿了证,换了份工,工钱涨了不少,青毓东山也同工头商量提了工钱。
不过虽有了钱,但这钱若是住了客栈基本也就保不住多少,租房子更是不行,他们不得已还是赖在兰娘家里,只交了一笔小小伙食费,顺带干活。
兰娘的爹常年都是一副人人欠他五百两的嘴脸,她娘收了钱倒是好些,时不时露出个笑容来,可兰娘知道他们日子艰难抹不开脸,之前死活不收,后来被亲娘提去房间叽里呱啦一顿,才勉强收了。
这日子过得顺溜,本该是无忧的,可邹仪那夜心底不好的预感却也悄然浮上了水面。
邹仪他们有一日晚上回来,就见兰娘跪在地上哭,他爹在板凳上坐着,哭也不敢大声哭,一哭出声就被抡一巴掌。
邹仪和青毓还没有说甚么,东山是最心软的立马就熬不住了,忙过去挡在兰娘前面:“苏先生,有话好好说……”
他话还不曾说完,兰娘他爹却突然挤出一泡眼泪,给东山跪下了,东山吓得不知如何是好,邹仪青毓忙去扶他,那老头跪在地上却不肯起来,一面哭一面试图打兰娘还一面口齿清晰的诉苦:“诸位啊……诸位!这是我亲生女儿,是我的心肝宝贝,要不是她犯了大错,我怎么会舍得打她一下?你们之前也瞧见了那客栈命案,你们可知那人是谁?那人是兰娘的先生,私塾的老师啊!她一个十五岁的黄花大闺女,同她先生单独呆在房里,是想要做甚么?”
邹仪同青毓对视一眼,又飞快的撤开,青毓极快的笑道:“话不是这么说的,一个个好的姑娘家,怎能被人无故污了清白,必然有隐情,苏先生该问个清楚才是。”
一边说一边暗中施力将他托起来,兰娘他爹听了沉默一瞬,力道也放松了似是要站起来,青毓心下松了口气,不曾想这气舒到一半就卡在喉咙里——兰娘之前被东山挡住打不着,现下大家都有所松懈,他猛地扑过去,一把揪住她的头发,在兰娘的惨叫声中几乎是把她拖到面前,给了两巴掌。
“苏先生!”
“兰姑娘!”
东山这时候也顾不得甚么男女授受不亲了,忙一把抱住她,但她头发在她爹手上,大家都不敢用力,只得去掰那老头的手,花了好大工夫才掰开,甫一掰开东山就把她给抱远了,青毓邹仪一人架着一只胳臂,瞧她爹气喘如牛、肌肉紧绷,似乎随时还会扑上去来两下。
邹仪忍无可忍的皱着眉厉声道:“苏先生,这是你亲骨肉,不分青红皂白就下此毒手,于心何忍!”
那苏老头见实在犟不过两个年轻人,也懒得再装出慈父面孔,鼻孔里愤愤呼着热气大喊:“放他娘个屁!哪里冤枉了?分明是她又骚又不要脸,勾引师长,这样败坏门风的女儿,我哪怕打死也是应该的!你们不做爹,不晓得天下父母的苦心,我打她一回,打得狠了才让她知道苦头,不然下次没看住不晓得又去哪儿勾引男人了?!”
这话难听的连青毓这种自小三教九流混过来的都听不下去,近乎是粗暴的捏住了苏老头的肩膀,捏得他肩膀咯吱咯吱响,他惊恐的朝青毓看了一眼:“你……你想做甚么?!我们家的家务事,你个外人不要插手!”
青毓沉声道:“谁说兰姑娘勾引师长的?她自己说的,还是旁人说的?”
苏老头愤愤骂道:“还用得着她自己说吗?!”
青毓当下冷笑:“既然不是她自己开的口,你为何宁可去信外人,也不肯信自己亲骨肉?苏先生,都道是虎毒不食子啊。”
那老头犹自梗着脖子道:“我的女儿我来管教,何须你屁话忒多!何先生是个怎样的人?方圆百里,谁不要赞他一声好,兰娘又是个几斤几两的我个做爹的最了解,谁会看上她?无非是她自己犯贱犯骚勾引别人,勾引完了又仗着自己年纪小倒打一耙罢了!她惯会用这招,真正是伤风败类、家门不幸!”
一直沉默着,瑟瑟发抖攥着东山衣角的兰娘突然开口了,那声音凄厉得简直像是掐着嗓子发出来的,她喊:“我没有!爹,你信我,我真的没有!是他自己——我没有!”
“闭嘴!”她爹唾沫星子乱飞,“你再敢狡辩一声试试?你以为我打不着你,你有人撑腰你就神气了是吧?你他娘再敢乱吠一声我不把你腿打断就不姓苏!”
说着就要扑过去,可邹仪和青毓死死按住他,苏老头觉得肩膀都要被那臭和尚捏碎,恨得咬牙切齿当场就要破口大骂,兰娘她娘却突然开了口。
她娘之前一直在厨房里做饭,现下擦着手出来了:“行了,别丢人现眼的,你看你刚刚说得是些甚么话!”又将目光转到兰娘身上,扫了眼女儿低声道,“快去擦把脸,英儿马上就回来了,别让她看出来,她知道了就要死要活的哭,忒烦人!”
兰娘如获大赦,立马跌跌撞撞的跑去房内。
最后她娘才转到三人身上,微微一笑道:“几位想必饿坏了吧?是我不好,动作磨蹭,马上开饭了。我家老头就这样,喝了点儿酒总上头,你们大人有大量不要计较,再说了他也是为兰儿好,你别看她爹打得狠,打在儿身痛在爹心啊!
这可怜天下父母心,哪有父母是不为儿女好的呢?”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吃小龙虾手疼,昨天脚底受伤了,今天又把手划伤了……
好倒霉
第50章 第五十章
兰娘再出来时发髻整齐,只是眼皮肿,脸有些不正常的红,是被打肿了一时半会儿消不下去。
过了半盏茶的功夫英娘回家了,这漂亮的小姑娘一回家就钻姊姊怀里,一声也不吭,被兰娘催促了好几声才探出头来,嗫嚅地同他们三人打了招呼。
这半月来都是这样,三人也毫不在意,兰娘领妹妹洗了手吃饭,用过饭后替她温习功课。
苏家家教极严,厅堂里就架着一根藤条,这藤条抽人抽久了包裹了一层均匀的油脂,在灯光下闪闪发亮。若是功课做不好便会被抽,兰娘虽用功但脑袋不好一路就是被这么抽过来的,现今油光闪亮的藤条,属她的功劳最大。
邹仪去厨房陪姊妹俩的娘洗碗,这俊俏小哥儿在身边谁不喜欢?她娘见了他笑容就要比平日里大一些,忙不迭地道:“邹公子来了?邹公子太客气,你是客人,这洗碗的活儿我来做就好。”
邹仪道:“这是哪儿的话,若不是您收留,只怕我们不知会在哪处饿死,救命之恩大过天,更何况还每日吃这么多粮食,要是不干活我心底可过意不去。”
她娘那皱巴巴的脸上挤出一抹笑,褶皱更深了,被她暗褐的肤色一衬,总叫邹仪想起山核桃。
山核桃听了这话便退开几步,让邹仪上前,自己在旁儿同俊哥儿说些话。
邹仪同她聊了几句,免不了绕到刚才苏父大动肝火上来,她娘一面叹气,一面将事情原委道来。
离那场客栈命案约莫过了半个月,兰娘第二天早上就被放走了,一是仵作证明凶手比死者高大,二是在兰娘离开后那死者还叫过热水,兰娘在回程路上有人作证,不可能再偷偷潜回去杀人。
这嫌疑被撇得一干二净,可在问及为何要同死者单独开一房间时,她却结结巴巴、牙齿打颤了半天,才说是先生喊她去的,她对先生十分信任,不曾想先生对她动手动脚,吓得她逃走了。
到底是人家私事,审讯的也不便太难为她,就这么放了。
可不知是谁嗅到了这个消息,散播出去,传闻她是不知廉耻勾引自己先生上床,后被先生拒绝而恼羞成怒,刺死了他。
这传闻愈演愈烈,一直传到兰娘她爹耳中,他气得当场就摔了酒瓶回家。
山核桃道:“兰儿这年纪也差不多了,我们都在替她CAO心寻人家,孩子她爹正给她选了几个不错的夫婿人选,却见着有人因畏惧传言而跑来拒绝,怎能不气?当时又在酒馆里,身边都是酒友,她爹抹不开面子,脾气就躁了些。”
邹仪一面洗碗,一面神色淡淡的应声,山核桃后知后觉发现邹仪兴致不高,这才讪讪住了嘴,邹仪已经将碗洗得差不多了,水一淋,再用抹布一擦,叠在一起锃锃亮。
邹仪回屋里坐了会儿,那对师兄弟正脱了鞋光着脚在玩牌,这两人在码头做苦力,出了一身的热汗,此时一脱鞋脚缝中钻出的酸臭实在是难以言喻,像一缸在太阳底下曝晒的酸菜,本就奇酸无比,再加上被一晒发了馊,更是酸中带臭,臭中含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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