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啖一肉 作者:烤翅店店长【完结】(78)
可偏偏又不能不去。
邹仪道:“虽然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可他突然之间改了态度,也算是有了机会,总比之前不发一言就下毒的好,你说他是不是看出来了?”
青毓却忽然调笑着摸了把他的脸:“我倒是不知满谦还能写出这样大家闺秀的字来。”
邹仪拍掉了他的手:“我娘以前就是这么写的,我偷偷学着她的字迹仿的。”
不错,在程严房内的那张字条就是邹仪写的,他偷学过他娘的簪花小楷,装模作样的写了一张,由手脚灵活曾表演过变戏法的青毓趁乱塞进茶杯里,他们本欲找个时机掀开杯子来,亏得吴巍那傻小子在那儿撒泼打滚,帮了他们一把。
青毓摇摇头又点点头:“不知道。管他呢,我瞧着戴昶那小子身娇体弱的,我一个人能打一打,若是出了甚么事也尽管放心。”
邹仪道:“那宋懿你以为如何?”
青毓沉吟片刻:“是有些腱子肉,不过——”他突然一个翻身将邹仪压在身下,嬉皮笑脸道,“我瞧着他身子虚得很,想来是夜事CAO劳太过,不似我这样精力充沛、身强体壮——”
“滚!”
邹仪终于忍无可忍的踹了他一脚,让他安静下来。
青毓说是这么说,最终还是没动手,想来是考虑到明天要出门的缘故,只是捧住他的脸不满足的又亲又啃,邹仪一边面无表情的想:“莫非他是只哈巴狗精?”,一边抹去了脸上的口水。
他们睡了个八分饱——这睡觉同吃饭一样,不能睡得太久,不然头晕眼花噎得慌,八分饱正是个神清气爽的状态,两人不待催促,自己先跳下床穿衣洗漱,等到下人敲门时候他们已经准备完毕,一道去前厅用早饭。
四人用毕早饭,正欲出门却见吴巍睡眼朦胧的来了,想来是外出的人久久不归让他极度不安,他顶着两个黑眼圈慢吞吞的挪进来,宋懿忙叫人新端来早饭,他摆了摆手,只慢慢啜饮一碗薄粥。
虽知道吴巍是不肯去的,但总要再问一遭,宋懿又问了一遍,吴巍的回答是吓得连连摆手:“我不去!我哪儿都不去!我今天就在院子里睡觉,哪儿都不去!你们胆子倒是大,甚么时候了还能这么没心没肺出去玩儿。”
戴昶笑了一声,没说话,抬腿欲走,又听吴巍喊住了他,戴昶回头,见他犹犹豫豫片刻才道:“要是真钓上几条鱼,记得给我留一条,要活的。”
戴昶笑着应了,连一应下人都不要,就四人骑着四匹好马,马边拴着装鱼的木桶——一般装鱼都是用竹篓装的,戴昶却是用的笨重木桶,邹仪打量了几眼,见他翻身上马,极快乐的挑了挑眉毛,高声道:“走罢!”
邹仪同青毓在一起呆久了,便也染上些没心没肺的作风,想不通便不再想,一扬马鞭,跟在戴昶身后。
虽然近几日不怎么下雪,但之前下得太猛,除非人力,否则这一时半会儿的消不了那么多,有些地方正是将融未融时候最为滑溜,几人都不敢快走,只慢慢骑着马,一路说着闲话,约莫这么慢行了一个多辰,才到了湖畔旁。
戴昶指给他们看:“在山上面有一处温泉,所以这里的湖水四季不冻,水也活络,鱼最是肥美。”
邹仪道:“戴公子果然是行家。”
戴昶微笑道:“几位打算怎么钓,我这里放了乌篷船,也可以躲在岩洞里,那里头我命人收拾干净了。”
邹仪问:“这两者有何区别?”
宋懿插话道:“船钓冷了些,但四平八稳鱼容易上钩;岩洞里钓路要崎岖些,鱼也难钓。”
邹仪笑道:“那我选船钓罢,岩钓还需二位技高者来。”
宋懿虚虚指了指戴昶:“我也不行,这事还是靠云起罢,我随二位。”
他话虽这么说,但邹仪见他甩竿技术娴熟,显然是来教他们的;竿子摆正,邹仪抬眼瞥了眼去岩洞垂钓的戴昶,不知不觉间这船竟离岩洞这么远了,远得他只能看清一个披着黑氅的身影,戴昶神奇的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又或者根本没有,只是凑巧——他同他快乐的招了招手。
邹仪明知这次垂钓邀请不怀好意,可见他今天这样高兴,心里头也莫名的高兴,远远的挥了挥手。待他反应过来,眼角余光瞥见青毓和宋懿的眼神,恨不得一头扎进水里去,然而这水天寒地冻的,他只好装作若无其事坐回来。
青毓扬着眉毛满眼挪揄,邹仪不动声色瞪了他一眼,心想:“你这家伙闹腾起来,可比我幼稚多了。”
还是宋懿善解人意一些,取了个小炉子,给他们煮茶喝。
刚生起火来便下起了雪,细细柔柔的像春天的柳絮,宋懿一丝不苟端坐着见水开了便抖入茶叶,这才放松的舒了口气,抬头望了眼纷纷扬扬的雪道:“今日赶巧,正是应了柳翁的‘孤舟蓑笠翁,独钓寒山雪’。”
他又垂下眼去给他们沏茶,邹仪不动声色扫了他一眼,突然开口:“宋公子以为如何?”
宋懿愣了一愣:“甚么?”见邹仪直直盯着他的眼睛,不由得有些受不住似的垂下去,思量片刻才道:“银山玉树,雪清湖静,唯人独立于天地间,神随雪纷飞,此之天人景色,岂非不妙?”
邹仪却突然笑了一声,他抬起手,将一片融化了的雪包在掌心里,轻声细语地说:“宋公子既然听过柳翁的《江雪》,也应当听过孙恺阳的‘呵冻提篙手未苏,满船凉月雪模糊。画家不识渔家苦,好作寒江钓雪图。’宋公子以为此诗又如何?”
宋懿呆了一呆,显然没想到邹仪会说出这样咄咄逼人的话来,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些。
青毓显然也没料到邹仪会这么直接的撕破脸,不由得冲他眨了眨眼睛,邹仪却误以为是水波荡漾的媚眼,笑嘻嘻挑了挑眉毛,瞧那样子似乎如果没有宋懿在场,他就会扑过来亲一口。
青毓没想到神医想歪了,一时间不知是义正言辞的澄清好还是顺水推舟抛两个媚眼好,就在犹豫的当儿,却见宋懿干咳一声,开了口。
他低声道:“古之文士……不,不分古今,不分南北,不分贫富,只是世上有诸多不如意处,愤郁难解,因而我们急需一个乌篷船、桃花源来作安思之所,至于是不是过分的遗世独立羽化登仙,重要么?”
邹仪听了并没有急着开口,而是向前微微踏了一步,然后面对面的坐下来,微微探过头去,十分心平气和的开了口:“宋公子所言不错,只是这是文人画家口中的寒江钓雪,若是直面撞见了垂钓老翁,又该怎么办呢?”
宋懿似是被当头一棒,吃了一惊,茫然又痛苦的张开嘴,“啊”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呵冻提篙手未苏,满船凉月雪模糊。画家不识渔家苦,好作寒江钓雪图。——孙承宗《渔家》
拆纱布了回来摸更新,今日双更,还有一章不要错过
第86章 第八十六章
邹仪的本意是借机敲打,因而选了个出其不意的点。然而他也懂得见好就收,毕竟小命还握在别人手里,哪有嚣张的道理。
他扫了宋懿一眼,见他正是个茫然状态,邹仪活了这二十多年,脑子同个子一齐长大,再加上早年家中变故寄人篱下,虽不算聪慧但也不至于愚笨。
程严当初同李澜密谋,他们认为是宋懿借了戴昶的幌子要排除异己,宋懿是主谋;可邹仪瞧着宋懿的眼睛——眼睛是骗不了人的,看他眼神清澈,总觉得他生来就该是光明磊落,不会使这些手段,倒是戴昶深不可测,不知他心里在打甚么算盘。
思及至此邹仪便抬了抬手,动手给宋懿沏了杯热茶:“宋公子情高志远,千万别将我这些俗言往心里去,若真是在心底烙了印子,便是我的罪过了。”
宋懿似是这才被拉回神,扯出个笑容道:“不,你说得对……”
眼瞧着他们还要你来我往客气个三回,青毓从鼻孔里哼出一口白气,瓮声瓮气道:“宋公子,戴公子在同你招手呢。”
宋懿忙仰头望去,确实见戴昶站在洞口朝他们招手,那洞口较高,离得又远,不细瞧便会错过,他忙站起来也挥了挥手,然后划着船挨近了,这才看清楚戴昶的脸。他那雪白面孔红扑扑的,见他们离得近了便高声喊道:“上来罢!雪下大了,上来烤鱼吃!”
宋懿便搁了船,领着二人往岩洞内走。路径略有崎岖,主要是那半化不化的冰雪最难捱,就薄薄一层,偏又滑不溜秋,不留神就得摔个跟头。
三人入了岩洞,宋懿同青毓都呼吸平稳,邹仪却是出了一层薄汗,他一面喘气一面恨恨地盯着两人的背影,不知在心里嘀咕了甚么,这才心满意足的继续走。
外头天寒地冻,这岩洞,却是别一番天地了。
本来山间有个大洞,西北风一吹该冷得瑟瑟发抖,偏好巧不巧从洞口探去,有一天然石柱,石柱极粗,将一通到底的甬道分二,往左手处一拐就是个死胡同,风一点儿也吹不到,十分暖和。
不但如此,青毓见那处打扫干净,铺着松软稻草,戴昶抽了一把稻草丢进火堆里,起身让开了位置道:“快些进来,是我思虑不周,大雪天的叫几位受累了。”
那三人坐进来,宋懿体贴的坐在门口,将手中的木桶朝戴昶晃了晃,微笑道:“净顾着说闲话了,只钓上两条小鱼。”
戴昶用脚拨弄了下自己的木桶,却是肥美大鱼将桶塞了个八分满,邹仪惊奇道:“戴公子好本事!”
戴昶抿着唇微笑了一下,他擅长横眉冷笑和皮笑肉不笑,那从眼角舒展开来的善意微笑却是生疏的,再加上火堆一衬面上映着红光,倒像是有些羞赧。
他轻声道:“没甚么,有种鱼,本地叫豆鱼,正是好时节,只是今日不知怎地就是一条也钓不上来,不然能炖锅三鱼汤。”
宋懿却笑道:“云起切莫心急,今日能钓上这么多来,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手中也不含糊,三下五除二就将木桶给拆了——邹仪这时才知道为甚么是木桶而非轻便竹篓,那木桶内侧贴了层薄铁皮,单拿出来正是个小铁锅,铁皮底和木桶底间有一隔层,里面严严实实裹着各色调味品,还有些筷勺厨具。
宋懿见两人神情就知他们是第一次见,便主动解释:“杜国虽因豆腐闻名,但四面环海,鱼同豆腐相辅相成,捕鱼的渔夫也不少,这就是他们发明的,胜在方便。”
说话间戴昶已经从口袋中摸出一把短小匕首,刮鳞剖腹去内脏,手脚不是一般的利索,两人一人架锅熬汤,一人串来烤食,剩下两个没用的神医和尚眼巴巴瞧着美味,默不作声的抹哈喇子。
宋懿的鱼先烤好了,秉着宾客优先的原则,他递给了邹仪和青毓,这两人虽然馋但还没失心疯,忙道受之不公,最后还是戴昶出面,将第一口的鱼肉吃掉,后面几人才心安理得的开始吃鱼。
烤制的鱼鱼肉紧实,油膘被宋懿不知用了甚么方法,不是聚在一块儿,而是匀称的抹开了,非但不腻,反而一烤尾巴尖儿都泛着油光。
他们吃了半大不大的烤鱼,腹中已经有三分饱,然而三分饱还不如不饱,因这三分是最勾人的三分,将心都吊了起来尝了甜头却戛然而止,邹仪紧紧闭着嘴巴,怕一张嘴说话口水就会喷薄而出。
幸好火旺,等了两刻钟时间戴昶的鱼汤也煮好了,取的是新鲜落下的雪水,自有一股甘甜,在加上鱼也是四季活水伺候着,底子就比旁的胜了半分,而戴昶这人虽为人冷淡,但手艺却是没话说,不一会儿就被瓜分了个干净。
吃饱喝足之际,又围着亮堂温暖的火堆,便是邹仪知晓这两人另有目的,心中也还是十分快乐。戴昶请他虽然请的古怪又突兀,但到了这儿却是绝口不提,只说着闲话。
当然他是个不善言辞的主,是绝不可能滔滔不绝的,他所做的只是将头搁在膝盖上,黑葡萄似的水灵眼睛柔软的注视着别人,这就能将人哄得心花怒放了。
至此一团和气,好像世间只有这个无风无雨的小岩洞,只有这个温暖的火堆,至于外面的银山玉树,山下庄严耸人的庄子,圆扁莫辨的凶手,都远得像是在火堆旁小憩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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