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啖一肉 作者:烤翅店店长【完结】(89)
青毓和戴昶比他要顺利许多,戴昶接上导火线,又静坐了一炷香的功夫,估摸着青毓准备的差不多了才起身,慢吞吞走到了厅堂。
他那身程家丁的衣裳早脱了,穿着的一身杏色袄子被鲜血染污了一大片,现在已经逐渐发黑发硬,像一个丑陋的斑纹。
他的出现让程家丁如临大敌,除了双脚仍有自由用来行走,其他地方都给绑了起来。
程严那时下人已经审得差不多,然而一无所成,让他不禁气结,正在喝茶顺气忽然听见一个天降的好消息,就见戴昶被人推攘着,狼狈不堪的走了进来。
他先是一愣,随即微笑道:“许久不见戴公子,可还安好?”
戴昶扫了眼在地上气喘吁吁地下人们,有些伤势不重,只是面色发白;有些血流得快抵上半头牛,已然是不行了;更不要说在门口堆累着的尸体;他握紧了拳头,挤出个典型的皮笑肉不笑来:“托程老的福,一切都好。”
他的语调阴阳怪气,再配上那张嘲讽的脸,便是瞎子聋子也能知道他有多不甘愿,当即有人踹了他膝弯一脚,戴昶腿一软便跪了下去。
程严好好欣赏了一会儿他的跪姿,这才不紧不慢的开口:“戴公子能主动现身自然是再好不过了,只是不知戴公子来找我,所为何事?”
戴昶道:“听闻你在找密道?”
“是。”
“我知道。”戴昶说。
程严吃惊的微微张嘴,旋即皱起了眉,看不出情绪地道:“戴公子为何要同老夫说这个?难道不该先自己逃了?”
戴昶不答,只皱着眉抬了抬下巴:“我告诉你密道,你放了这个人。”程严顺着他目光望去,正是磨绳霍霍的东山。
吴巍感受到了戴昶落在东山身上的目光,立马眼巴巴的拱了拱身子,企图引起戴昶的注意力,然而戴昶没有分半分眼神给他,极快的又垂下眼去。
程严思索片刻,戴昶已经现身,还剩青毓和邹仪,青毓又是东山的师兄,想来这个要求是对师弟放心不下,那秃驴应当藏在暗处,企图将自己一举拿下。
他知道这是场鸿门宴,然而诱惑实在太大——他当然可以不理睬戴昶,肆意的跟他耗着,可万一他们弃车保帅,将戴昶作为靶子自己逃了出去,那他屠尽庄子还有甚么意义?
而他们既然奉上了戴昶这样一块大肥肉,所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为了做足戏,选的也应当是货真价实的密道入口,到时候只要自己机警抢了先机,手底下这么多人还怕干不过他们?
他想着去看看也不会少块肉,便高兴的一拍大腿,十分和蔼可亲的扶起戴昶,解了他的绳子:“是我手下人粗莽,戴公子切莫同他们一般见识。”
戴昶不说话,只用两颗骷髅似的眼睛扫了他一眼,似乎对于他这种分明已经满手是血了还要装善人的虚伪十分不解。
他这么想着,也这么问了出来。
程严脚步微顿,笑容却不减,客客气气的做了个“请”的姿势,待戴昶迈出脚步后才跟着走了起来。
戴昶一边在前面走着,一边漫不经心地想:大概是他虚伪久了,扎根太深,非得割肉刮骨才能拔下来。
他们去的是宋懿的卧寝,尸体已经被搬走了,戴昶昂首挺胸走得极其自信,程严半信半疑跟在他身后,见他进了卧寝便直奔衣柜,到了却不打开,负手而立,斜觑着程严道:“请护主心切的各位留在外头,只许程老进来。”
程严道:“这样是否太不公允?”
戴昶笑道:“若是放了他们进来,我说出密道之时就是我的死期,你当我看不出来?”
程严皱了皱眉,到如今地步,再退缩就实在不像话,他一脚迈入房内——也就一脚而已,另一只脚还玄着呢就觉眼前一花,青毓从房梁上跳下来,切水果的弯刀刺着他的脖颈。
身后离他最近的只有三拳距离,然而这样也来不及,他们眼睁睁看着大老爷被歹人所绑,正焦急万分,却见一个身影如蛇一般的闪了进来,青毓正死死抵着程严脖子,却见那人不偏不倚直奔戴昶。
青毓只来得及叫一声:“不好!”
下一秒戴昶就被那人圈在身前,没有用花里胡哨的刀,只用一双手,捏着戴昶细皮嫩肉的脖子,戴昶想挣扎,那人就圈得紧了点,轻描淡写地说:“你信不信我可以单手将你颈椎折断?”
戴昶浑身一僵,慢慢放松了力气。
第98章 第九十八章
程严见状志得意满的低笑起来。
青毓恼怒至极,然而也只是将刀刃贴着程严的脖子紧了紧,不敢真下手,毕竟戴昶在对方手里。
他们两拨人都知道这房内必有陷阱,青毓只想着出手越快越好,不曾想程严这怕死得要命的老东西豁出去了,以自己为饵食,趁青毓劫持自己反应不及且不便出手的当儿,劫持了戴昶。
他们的本来目的就是解救东山,现在又要解救戴昶,而青毓手上只有程严一张牌,一张牌怎么能出两次?
程严用力的抿了下唇,用聋子也听得出来的高调口吻说:“老夫诚心想同戴公子合作,可惜戴公子太让我失望。”
戴昶当即冷笑一声:“要点脸!”
程严不睬他,继续慢条斯理地说:“这样僵持着对我们都无益处,佛爷不如放了我,我也放个人,如何?”
青毓偏头面无表情的扫了他一眼,问:“程老的言外之意是只能放一人,您打算放谁呢?”
程严谦虚道:“全凭佛爷意思。”
青毓道:“我若说我两个人都要放呢?”
程严低低的笑起来:“一命抵一命才公平,放两个,那放第一个的时候你是放我不放?你必然是不肯的。可若是佛爷弃车保帅,挟持着我弃了第二个人,我又该如何?老夫虽知天命,仍想再多瞧瞧这世间。”
青毓问:“那两人为何不能同时放?”
程严道:“两人变数太多,我还听闻东山佛爷尚武,若是他交换途中劫持我,这可就不好了。”
青毓笑了一声,将嘴唇贴到他耳边:“你不怕我一怒之下杀了你?”
程严和蔼可亲的回笑:“佛爷不会的。”
青毓看着他脸上沟壑般的褶子,很有种冲动揪起他的脸皮,看看那褶子有多少层,能厚颜到如此地步。
然而他也只是想想而已,青毓深吸了口气,正准备开口说甚么,却听戴昶突然发了声。
戴昶说:“去救东山。”
青毓同程严都呆滞了片刻,大概是没料到真有人能这么干脆的放弃自己的性命,掐着戴昶脖子的那人将手圈得紧了些,沙哑道:“你可考虑清楚了,我会当场拧断你脖子的。”
戴昶垂下眼睑,飞快的笑了一下,这才抬眼斩钉截铁地道:“当然。”
私心而论当然是东山重要,可要青毓这么轻松的放弃戴昶的命他也做不到,更逞论戴昶主动提出,让他的良心咯噔一声狠狠拧巴了一下。
程严吃惊过后便展开一抹微笑,心想着:“这招以退为进用得好。”
他知道青毓不能杀他,于是咬死了一命换一命,要的就是同伴间反目成仇,为了活命甚么都敢说,甚么都能做,他就是要看他们在他脚底下绝望挣扎、互相厮杀,然后他再气定神闲的将他们一脚踢开——谁让那些蚁辈将他的丑事公之于众,让他从神坛坠入泥潭,逼他不得已灭整个庄子的口。
听起来疯狂,庄子统共加起来四十四条人命,可他从家里抽了三十个忠心耿耿的壮丁后,真屠杀起来也就那么回事儿。
太容易了。
做个亡命之徒可比遵纪守法的良民容易太多了。
戴昶见他明显不信,也不急着辩驳,只偏头对身后的人道:“别管他们了,你先动手吧,木已成舟就由不得他们信不信了。”
那人被戴昶话里的漫不经心所震住:“你当真?”
戴昶不耐烦的皱起了眉,直直对上了那人的眼睛,里头有股疯劲正慢慢渗出。
那人便将手重新贴上了戴昶的脖颈,这次同之前松松垮垮的不同,非常贴合,他慢慢的收紧了力道,戴昶在他收紧前下意识的憋了一口气,天知道他憋了多久,憋得他头晕眼花终于忍不住要大口吸气的时候——骤然惊恐的发现,呼吸不了。
无论他怎么张大嘴用力的吸气都呼吸不了,他的手已经攀上了那人的手臂想要用力的扯开,几乎将那人手背抓烂翻出血肉,钳着他的铁臂却没有撼动分毫,戴昶觉得眼前一会儿黑一会儿红,耳朵里嗡嗡不停让人烦得想大吼让它停下。
当然他没有吼出声,没办法吼出声,当他积攒了所有的力气吼出来的时候他听见了一种声音,像江河奔腾的声音,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是他血流的声音。
红色越来越少,黑色越来越多,唯有血流的声音几乎要震聋他的耳朵,胸口痛得快炸开的时候,脖子上的钳制突然松开了。
戴昶当即腿一软跪下来,趴在地上边喘气边干呕,呕不出东西,只呕出些胆汁,还有一脸的眼泪鼻涕。
程严十分不赞同的看着那人:“李谟。”
李谟垂着眼垂着手,默不作声的看自己被抠了几块嫩肉下来的手背。
戴昶缓得差不多了,从地上慢慢爬起来,对青毓道:“你要放弃你师弟吗?”
青毓顿了一顿才道:“不,是你。”
戴昶微笑起来。
青毓道:“带你到厅堂去,在换到东山之前,我会保你安全。”
戴昶这次笑得更开怀了,眼睛弯成了漂亮的月牙。
于是就这么各怀心思的走到了厅堂,下人已经审完,正在审客人,他们站在门口就听见一声杀猪似的惨叫。
范玖和东山急得鼻尖直冒汗,眼看着马上就要轮到他们了,那拇指粗的绳结却还没有磨断,或许是因为人之将死,不知哪儿来竟涌出一股巨大的力量,东山最后一下几乎是硬生生将绳子给扯断的。
他扯断后立马去解范玖的绳结,范玖哆哆嗦嗦的张开嘴,东山已经做好了说“不用谢”的准备,哪知这老头不按常理出牌,使劲推了东山一把,东山一个不察趔趄着倒在吴巍身上,待他爬起来时范玖已经冲到了门口。
可惜了,天不遂人愿。
同回来的程严他们撞个正着。
范玖的脸色先是一白后是一红,然后成了软塌塌的酱紫色,好不精彩。
程严还没有开口,他当机立断一把跪倒在程严面前,声泪俱下地道:“不是我!是那个和尚、那个、那个叫东山的臭和尚!他磨了绳子要逃出来,我是来报告的!”
一干人等鸦雀无声,权当他说的话是放屁,程严即便被人挟持着,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们踏入厅堂,却见看守恼怒至极,一刀插在东山大腿根,东山双手攥拳,咬着牙一声也不吭。
程严立马觉得脖子一阵刺痛,一线血丝顺着弯刀淌了下来。
他即刻破口大骂:“你在做甚么?!伤了佛爷你不想要命了?!”
那看守本就是见程严来了慌慌张张,现在看到程严脖子上的刀更加慌张,当即明白自己闯了大祸,心急之下便将刀刃猛地抽出来,东山闷哼一声,整条腿都剧烈的抽搐了一下。
他还没怎样,吴巍已经吓哭了,惹得人心烦意乱却没人制止他。
东山拍了拍他的肩权作安慰,冲青毓喊道:“师兄!”
青毓点点头,突然冷笑一声,程严抬头就见青毓面有不虞:“程老之前不肯放两人无非就是怕我师弟会功夫,在交换途中将你逮住,现下他伤成这样,您应当没有后顾之忧了罢?”
程严想说甚么,却感到那弯刀越收越拢,青毓眉间带煞,在这灯光昏暗的地方看简直就像邪佛活过来一样。
程严知道自己必须放人,心有不甘却无可奈何,只得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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