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乐 作者:常叁思(上)【完结】(24)

2019-04-20  作者|标签:常叁思 强强 三教九流 布衣生活

  江秋萍一门心思地赶着路,不料小臂上忽然一紧,却是张潮没打招呼就拽住了他,不由分说地将他扯到了右手边的栗子摊前,接着跟摊主扯起了淡。

  张潮:“老板,能不能尝?”

  “可以可以,随便尝。”

  张潮听到后不客气地从箩筐里拿了一颗,整个放进嘴里嚼了嚼,很快就扭头朝右边的地上一呸,腾出嘴来说:“不错,还挺甜,你也尝尝,好吃就来两斤。”

  说着他又拿了一颗,伸手就朝江秋萍嘴巴的方向喂来。

  江秋萍有点被他惊呆了。

  张潮这个人,虽然官位在他们五个里面只比寄声大,只是官方一个跑腿的,可他给人的感觉稳重自持,外加那一手技惊四座的工笔,怎么看都不像是市井出身。

  可他刚刚那个吐板栗壳的动作,其粗鄙和没有公德心的神韵,简直可以媲美二流子的随地吐痰。

  而且张潮什么时候给人喂过吃的啊,他那么沉默寡言,一看就是很擅长也很享受吃独食的家伙。

  这也不知道是中了哪门子邪,江秋萍张口刚要问,对方却先下手为强,用板栗压住了他的嘴。

  那栗子应该是新炒的,在棉絮的覆盖下温度正好,暖而不烫嘴,外皮上有点儿焦糖的香味,丝丝缕缕地往鼻腔里钻,色香味俱全,勾得人就只差从兜里掏钱,可它带来的感官却不止如此。

  它带着一点碾压的力道,在自己唇上滚了两遭,正在这时,江秋萍的目光也落到了张潮脸上,那人并没看他,s_h_è 向他后方的眼神里有种搜寻的意味。

  江秋萍心头一震,霎时明白过来,他应该是发现了什么可疑的地方,所以才又是呸又是喂的,借以窥探街道两边的形势。

  可人群里有什么东西值得他忌惮呢?江秋萍心湖泛波,脑中很快凝出了答案:是人。

  车房柱瓦是死物,人不挪它们就不会动,而野兽隐于深山,天灾防不胜防,这世上唯一能让人防范不安的,只能是另外一些人。

  这怀里的东西还没捂热呢,就被人盯上了,江秋萍又惊又怒,一方面是震惊于对方神速的反应机制,另一方面又觉得这些人简直是无法无天,他们再不济也是提刑的属官,三品都镇不住的蠢蠢欲动,可见对方有多嚣张。

  还有,这些人光天化日地想对他们干什么,跟踪?夺物?还是杀人灭口?

  江秋萍揣着一肚子惊疑,将栗子吞进嘴里,接着作势低头去吐壳,悄声问道:“怎么了?”

  张潮已经收回了目光,嘴皮子掀动的幅度很轻:“三次了,我感觉有人在看我们,但没条件细看,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人,也许是我想多了。”

  江秋萍没他这么敏锐的洞察力,什么感觉都没有,不过张潮不是疑神疑鬼的人,他愿意相信同僚的判断,稍作沉吟后拿了个主意:“小心驶得万年船,就当是有来应对。天快黑了,路上人要变少,咱们别回衙门了,直接去城门口。”

  主街上人多,道宽视野广,不像衙门还要经过小巷,到了城门让人护送着往回走,不失为最稳妥的路线。

  张潮点了点头,做戏做全套地买了两斤栗子,揣上后再度加入了行人的队伍。两人绷紧了精神,眼观四路、脚步匆匆地往东门而去。

  在他们身后,两名货郎打扮的路人不断在各个摊位间摸看着前行,他们并无交流,看起来根本不认识。

  可走着走着,首饰摊前的那人忽然顿住了脚步,另一个侧脑勺上长了眼睛似的旋即也刹住了脚步,顺着前者的视线看去,跟着脸色腾地变了。

  那里是通往衙门的青砖道,日已西沉,正是归家的好时辰,可那两名官员却没走这条回去的路,反而是沿着主街急急而奔。

  他们发现了!

  货郎们的目光y-in沉地对上,于静默中传递出一种只有彼此才懂的默契,接着其中一人悄然退到油纸伞摊后不见了,另一人则加快了跟踪的脚步。

  半柱香后,前方的路上传来了一阵惊慌,张潮引颈看去,发现是一辆驮着货的牛板车失控了。

  人们纷纷朝路边退让,他伸手去揽江秋萍,以免被人给冲散了,可手伸出去却扑了个空,那阵虚无的挽捞感让他脑中“咯噔”一响,后背上顷刻就覆满了寒气。

  那牛车是声东击西的诡计,真正的危机近在咫尺!

  张潮猛地扭头去看,眼中的世界登时慢了下来。

  江秋萍离他不远,只有一臂之遥,不知道是被人撞到了还是拉扯过,整个人呈倾倒之势,双手为了所求平衡而徒劳地挥舞着,完全是个防御为零的处境。

  更别说他的肩膀上还搭着一只手,那指节异常宽大,是一种手掌极富力量的表现。

  顺着那只手臂往上,张潮看到了一张平凡的面孔,可上面的眼神却闪着一种得逞的冷酷。

  张潮看不见江秋萍的后背,可他的心脏却不自觉揪了起来,如果他是杀手,他绝不会错过这一道毫无防备的后背。

  江秋萍仍然在跌倒中,可他的表情迅速从惊惶变成了隐忍的痛苦,应该是遭到了攻击。

  张潮目眦欲裂地冲了过去,他想喊、想骂、想嘶吼,可那些情绪只是他内心的写照,危险之中的时间永远仓促,短暂到连发泄的时间都没有。

  江秋萍瞬间爆了一身冷汗,有人在他右边的肩胛骨下面刺了一刀。

  “今天会死在这里”的念头几乎吓破了他那颗半生只跟温柔的之乎者也打交道的心脏,江秋萍痛而不舍,脑中甚至还有悔恨,恨自己不该趟这趟浑水。

  可想是这么想,他的挥舞的双手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按住了右腹,之前离开木匠的院子时,他就将东西都揣在这儿了。

  刀尖还在往血r_ou_深处递进,这个动作一眨眼就能完成,货郎打扮的杀手下手稳准狠,迅速挑开了江秋萍压着的衣角,从他怀里摸出了一个小布包。

  江秋萍试图抗争,可他一个手无缚j-i之力的书生,在杀手眼中此刻已经跟死人没什么两样了。

  货郎冷哼一声,一边加重了下刀的力气,一边抬眼去锁张潮的路径,打的算盘是结果完这个就去杀那个。可谁知道他的眼神才放出去,就被一柄上翘的刀鞘给拦住了。

  张潮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局势,因此是看见变故的第一个人。

  旋刀破局的是一个黑衣女人,个高面冷,手里握着一把没出鞘的纤长弯刀,她之前就站在那里,另一边还牵着一匹棕色的马,只是张潮心有所系,没有注意到她。

  这人路见不平,挑起一刀就直冲货郎的眼睛。

  招子是要害中的要害,货郎猝不及防,不得不转攻为自保,单手向后翻出按在地上,让横切的刀鞘擦过了头顶。

  江秋萍失去了最后一点支撑,带着后背上c-h-a的刀柄轰然倒地,要是就这么倒下去,刀尖会在他自己的重量下从前胸透过来,万一穿过要害,那就是九死一生了。

  张潮拼命地扑了过来,可他本来就晚了一步。

  说那迟那时快,女人忽然踏出了一个弓步,将本来可以乘胜追击的刀身回撤,反手c-h-a入了江秋萍和地面的空隙处,接着她以刀尖为支点,硬是将江秋萍的上身倒掰了起来。

  这时,躲过一劫的货郎已经稳住了心神,他见女人正在救援,连忙抓住机会痛下杀手。只见他一掀手腕,臂上就露出了袖努的冷锋,箭头森寒地对准了女人的咽喉。

  张潮终于捞住了江秋萍的手腕,他将同伴拉扯过来,一边焦急地大喝道:“小心袖里箭!”

  在他的提示声里,女人侧翻了出去,看起来十分轻易地躲过了那枚袖箭,可她的左肩上却忽然飙开了一道血花,原来是另一枚暗箭自身后而来。

  张潮立刻回头去看,却见满眼似乎都是恍然惊呆的普通人,偷袭者深谙伪装之道,仅凭着目力根本看不出来。

  凶徒不是孤身一人,张潮料不到情形会怎么演变,但为了不在混乱中加深伤势,他毅然伸手拔掉了江秋萍背上的刀,然后捂住伤口,将同伴整个上身尽量包在了怀里。

  江秋萍疼得眼睛里全是白茫茫的光,弹起来的样子像一条下了油锅的鱼,一时只剩下忍不住的剧烈喘息。

  张潮伏在地上,看那女人提着刀,跑起来吹了声口哨。

  原来那枚袖箭是一记佯攻,目的不是赶尽杀绝,而是为自己争取逃走的时间,因为巡防营整齐划一的兵甲声已经开始叩击耳膜了。

  路边的棕马“哒哒”地迎来,女人抓住缰绳腾空上马,打褶的裙摆在空出翻成了一朵花的模样,然后她连人带马,冲出去的架势如同身在战场。

  双拳到底难敌四手,张潮有点担心她会陷入险境,可他喊了两声“女侠留步”,别人根本没理他。

  江秋萍疼得浑身都是汗,手里却紧紧地拽着那个栗子袋。

  酉时三刻,饶临衙门,东三客房。

  李意阑回来的时候,等着他的是好消息两条,坏消息一条。

  坏消息是江秋萍受了伤,李意阑直奔客房,发现其他人都已经自觉地挤在了里面。

  “不碍事,”江秋萍测躺在床上说,“郎中说伤得不重,都是皮外伤,就是我们文人不耐痛,所以看着像是很严重。”

  不重也是伤,背后的人可真是嚣张,李意阑心里默默地记着仇,脸上却还得扮出和蔼可亲来:“不要勉强,难受就得休息。”

  都追到这个份上了,江秋萍绝对不愿意半途而废,他坚持道:“我有数,没事的。”

  李意阑尊重他的意见,坐下来发现大家忙了一通都还没吃饭,就把这里变成了第二个粮厅。

  房门没关,看得到吕川在院子里喝酒。

  李意阑没说他不能进来,可是吕川留在了外面,李意阑知道这姿态是做给自己看的,可他也懒得去说不必如此之类的假话,大家各自把握分寸,反正时间能让一切都暴露出来。


加入书架    阅读记录

 24/58   首页 上一页 下一页 尾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