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乐 作者:常叁思(上)【完结】(29)

2019-04-20  作者|标签:常叁思 强强 三教九流 布衣生活

  可是饭后他们到后山去散步,李遗随手给她摘了朵野花,她当时在分析案情,接过来的时候不小心将花的茎杆给撅了,李遗好像是叹了口气,墙那边就忽然响起了一道声音。

  王锦官到现在还记得,打断之人的语气里满是戏谑,可是给人的感觉却异常温柔。

  他说:“花开堪折直须折,女施主,花已有人为你折了,此情此景,合该放下诸事,看一眼湖光山色了。”

  王锦官当时也问了一句“谁在哪里”,不过语气没有今晚在院中时的戒备。

  对方没答自己是谁,只是说了一句话。

  李遗觉得他的思路和主事长老完全不同,想要见见他,对方意有所指地笑着说:“相逢有怨,不如不见。”

  王锦官听得出他是在影s_h_è 自己,那时她不知道这人是谁,正在心里埋汰这秃驴是在胡言乱语。

  直到李遗忽然过世,她才幡然醒悟地想起了墙外飘来的那句话,回头看去简直像个铁打的谶言。她回慈悲寺去打听那位高人,方丈听完后哑然失笑,当即就吐出了一个名字,因为寺中除了那位年轻的师弟,也再没有长老那么闲了。

  当时那院里院外寂寂无人,如果要说有谁答得上这个问题,除了她自己,也就只有知辛本人了。

  王锦官的眼里冷然中又有一丝灼意,她追问道:“吴山青,越山清,两岸青山相送迎,这是我的姻缘签,大师还记不记得,您当年是怎么解的?”

  作者有话要说:  吴山青,越山清,两岸青山相送迎——出自《长相思》林逋

第22章 一扇生

  山并山,清萍生烟,乃是夫唱妇随的好姻缘。

  这是当年主事长老的解签词,可知辛说的却是“师兄这回错了”。

  太极两仪,法理四像,每个人一生的所得基本都是平衡的,李遗太聪明,所以没有长生命,而王锦官出身微寒,是个先苦后甜的命局,他们的缘分并不能长此以往。

  至于李意阑,知辛想起他从木匠的院子外跳将进来,凛然给自己挡刀的背影,垂下眼帘心想这个人就是太专注、太心无旁鹭了。

  “贫僧没有解,只是说了句闲话,”时隔六年,知辛抿去内心的可惜,将那句话又重复了一遍,“吴山青,越山清,两岸青山相送迎。谁知离别情。夫人现在可以请坐了吗?”

  和尚说话温声细语,这只是轻飘飘的一句,可王锦官却像是被无形的重锤迎面痛击了一下,平静的脸上猛然迸出了悲意。

  谁能知离别?她就不知啊。

  李遗出事那天的情景,这些年过去了,她仍然是历历在目。

  那天李遗换上了不常穿的蟒袍玉带,在门槛处回头问她有没有想吃的小食,他回来的时候好给她带。可她的口腹之欲向来不重,又lū 着袖子在撩水磨刀,因为不知道天人永隔在即,便只是摇了下头,催他快去快回。

  直到悲剧突然降临,王锦官在同失去的痛苦里无法自持,胡思乱想间忆起六年前的功德墙,才幡然醒悟过来,墙外说话的人不是什么秃驴,而是提早堪破天命的人。

  如今这个人就在眼前,顶着一张年轻到近乎压不住德高望重的脸,可他的气息却又十分宜人,让人即使难过得想要落下泪来,也不用担心这个人会看轻或耻笑,因为他的神色之间藏着一种能容山纳海的气度。

  王锦官的心里怆然之外,还有了一份主见,这样的亲和力,除了高山上的高僧,寻常人就是装也装不出来。她敛去一身外放的气势放松下来,恭敬地过来落了座,因为感受得到对方的聪敏,便也放弃了含糊其辞,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

  “我办案多年,疑心已然过重,刚因为大师鲜少离山,兼而又与一位案卷相关人的容貌有些相似,便想试试大师的虚实。得罪或不敬之处,还请大师不要与我计较。”

  知辛点了下头:“原来是这么回事,夫人已经致歉,我没有再计较的理由,不必介怀,此事已过了。”

  王锦官抿了下嘴角:“大师海量,慈悲寺的内务我不便过问,但容我冒昧地再问一句,大师不好奇,自己与谁相像吗?”

  知辛淡淡地笑了笑:“众生百相,而众生又有千万,素不相识的人长得相像,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我也并非是不好奇,只是祸从口出,我虽然不修闭口禅,但多年下来,已经习惯不去打听了。如果有事需要我知道,相信有缘人自然会告知于我,夫人想要告诉我吗?”

  疑窦已去,王锦官不再试探他,只道:“大师真是守口如瓶、防意如城,让人佩服。不说这事了,大师殚见洽闻,如若有识得的杏林隐士,请务必引荐给我,行久的肺疾已经……拖了很久了。”

  知辛露出思索的神色,好一会儿才说:“算不上认识,但我上次外出云游时,曾经见过一名非常特别的医者。”

  “我与他在乱葬岗相逢,那里尸体堆集,他却持着刀在那里杀j-i。我大为不解,问他为什么做这样的事,他说他想端详人体内脏腑的位置与模样,可又不敢对死者不敬,只好以牲畜代之,而又明知牲畜的内脏与人不同,举动只是徒劳,让我不要笑他。”

  “我又问他,为何要看人的内腑,他说医书中关于人体的记载许多都不正确,可大夫根本不求甚解,照搬老一套,如此行医,到底是在救人还是害人,他答不上来,所以他在寻找一个答案。”

  “自那之后七年已过,如果那名大夫找到了答案,我想以他之肺腑专精,李大人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王锦官一字不落地听完之后,眼底已然渥上了喜色,早前她带名医去给李意阑看病,那老夫子摸着胡子说,除非是大罗神仙再世,能给他将肺脉重新接起来,否则一切免谈,可哪里的名医都没有开膛破肚的疗法,皇天不负有心人,眼下她终于在知辛的回答中找到了一丝可能。

  她站起来对知辛鞠了一躬,双手举过头顶道:“请大师告知医者的尊讳,我立刻派人去请。”

  知辛讲了一通半截话,暗自叹了口气,对于自己这种给人希望又只能让她去追幻影的举动有些无奈,他伸出单掌托着她的小臂往上轻推,示意她不要行此大礼:“抱歉,当时相逢只是偶然,没想到如今还有机缘牵连,便也没互道姓名,我并不知道医者的名讳,夫人怕是得自己去寻了。”

  王锦官顺势站起来,怔了怔但很快回过了神:“大师不要这样说,能得到这则消息,其实已经是行久的幸运了,大夫理应我们自己去寻,我还要劳烦大师仔细想想,当年医者的模样和打扮,具体在何处相逢?有无口音?”

  知辛望着桌沿想了想,接着站起来,抬手在自己的半截鼻梁处比划,一字一句都说得都慢,像是还在想,又像是拿不准:“时日已久,我只记得一个大概了。”

  王锦官点点头,示意大概也无妨。

  知辛:“先生的身量约莫有这样高,当时的体态,与李意阑胖瘦相当,端似而立之年,如今应当小有四十了。细长脸、一字眉、双鬓有些少白发,斯文气象,左肩上挎着一个小药箱,着湖水绿色的棉布长衫,口音我听不出来,但不是姜兴人。相逢的地点是姜兴城北十二里外的乱葬岗。”

  王锦官笑起来,唇角挤出了一枚小小的梨涡:“多谢大师指点,夜深了,大师早歇吧。”

  说完她不再逗留,转身就走了。

  知辛看着她的消瘦得和李意阑如出一辙的背影,在她一脚踏出门槛时忽然叫住了她:“且慢,还有一个特征,医者那药箱上刻了一个‘孙’字,也许是他的姓,也许不是,夫人自己斟酌吧。”

  王锦官于是又道了一次谢,从外面帮他将门合上了。

  知辛从那道越渐狭窄的缝里看出去,望见一线黢黢的黑色里,搀着一枚豆点似的月华,是生是死,就看李意阑的造化吧,他悠悠地想到,他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

  李意阑甫进院门,就瞥见他嫂子正从大师的门前离开。

  离得远了,他又是悄无声息的一身黑,王锦官并没发现他,兀自回了自己的客房。

  李意阑隔着吕川那间,将两扇房门各看了好几眼,不知道嫂子又是打听又是上门的,到底是想找大师干什么。

  不过他也不可能去问,回了房看见寄声还在吃酥饼,还没张嘴让这小子别吃了,那边先下嘴为强,从榻上翻坐起来,叼着半块饼就往桌子边跑:“我还以为您老要在证房过夜呢,来来来,先把药喝了。”

  桌上那个托盘和杯子有些眼熟,李意阑莫名其妙地道:“什么药?我的药,饭后不是已经喝过了么。”

  “那就不是药,”寄声的一诺估计连一两都没有,顷刻改了口,将杯子放在了朝门的桌边上,“是茶,喝了保你整宿安眠。”

  李意阑停在跟前低头一看,杯中盛的是一种琥珀色的清澈汤水,看起来有些像秋梨膏,他端起来闻了闻,气味清苦中又带着一丝姜味,以他药海浮沉好些年的丰富经验来看,这是一样全新的东西。

  “这是什么?”李意阑抿了一口,意外地发现它并不算很苦,就知足常乐地说,“谁给你的?就随便拿来给我喝了。”

  “什么随便啊,”寄声给自己倒了碗冷茶,边喝边说,“这是姜汁竹沥,张潮说是大师方才顺路时给他的,让他转交给你,让你睡前服下,说是能行痰,让你夜间少些咳喘。”

  齿颊间果然有些竹筒的清香,汤水已然冷透,可它们流过肺腑的时候,李意阑还是有一股暖意在蔓延的错觉,他心想原来大师半夜去后厨,是去给他取竹沥了。而且在庭院的时候不直接给他,可能也是不想让大家都来追问自己的病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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