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川一直低调得很,寄声吃也堵不住嘴,王锦官偶尔点个头,李意阑则是被迫在吃独食。
昨天以前他还跟大家吃的一样,可王锦官昨天带来的褡裢里有给他带的补药,风风火火地这就煮上了,此刻嘴里一股子冲人的甘Cao味儿。
这些天下来,他们在饥饿的趋势下已经迅速养成了一个习惯,就是前半段谁也不说废话,天塌了都先闷头吃饱。
可寄声今天打破了纪律,他坐在王锦官右边吸溜米粥,趁着那些人还没议论起来,窃窃私语道:“嫂子啊,你缺什么东西不缺?我一会儿叫人给你办去。”
王锦官低声道:“不用了,吃过饭我就回崇平了。”
“啊?”寄声惊得无法理解,连带着嗓门都大了起来,“不是才来吗,怎么就要走了?”
众人都被他嚷得看了过来,王锦官不为所动,还是那么小的音量,也还是应付李意阑那套说辞。
寄声有点舍不得她,但也知道她的心在做决定的时候,比郎心如铁还要铁,只好叹了口气,给她夹了个最大的水晶饺。
现在连江秋萍都不是什么讲究细嚼慢咽地斯文人了,不到一刻钟,满桌子人的筷子都慢了下来,江秋萍哑着嗓子说:“大人,今天我们做什么安排?”
李意阑晨起练枪的时候已经想好了,他放下筷子抬起眼,将快哉门的发现跟大家分享之后,开始陈述打算:“我是这么想的,今天一共有四件事待办,你们听听看,有异议的等我说完再提。”
“第一,搜罗全城的扇贩子,看能不能找出百岁铃的所有者,这事吴金去办,怎么搜、需要多少人手,你先想想,一会儿说出来大家再议一议。”
“第二,木匠的妻子非常重要,查出所在、问她的话,一刻都不得耽误,寄声脚程快,张潮稳重,你俩一起去办。”
张潮基本都和江秋萍一组,再说搭档又受了伤,分开了他有些不放心。张潮动了动嘴唇想要反驳,但最终没有发出动静。
李意阑也没注意到他,自顾自地接着说。
“第三,昨晚王主事擒来的两名凶徒,秋萍和我去审。第四,吕川辛苦一程……”
一直形如桌椅石柱的吕川猛然抬起头来,怔住的脸上有些不可置信。
李意阑假装没有看见他那幅受宠若惊的表情,从袖笼里抖出一个麻布包住的小东西,在清脆的金铁声里递给他说:“走一趟尹川快哉门,找管事的人问一问,白掌教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来春街木匠的家中。”
吕川提着筷子的指节陡然紧了紧,另一只像是怕他后悔似的,夺一样将铃铛抓进了自己的掌心,脱口而出地说:“定不辱命!”
这话一出来,两个人同时呆了一瞬,这是当年武选清吏司的答复口令,那时他们每天要说好几遍,现在想起来却远得恍如隔世了。
李意阑果断扯开了目光,免得再看两眼了自己要食言,将百岁铃从吕川手里再抢回来。
他问了大家有没有意见,没人发表,李意阑就用筷子敲了下碗边:“那就行动吧。”
叮——
第24章 抱怨
时不我待,离开粮厅以后,大家迅速各就各位。
寄声依依不舍地跟王锦官在院里道过别,掉头跟着张潮走了。
吴金找上了谢郡守,去问他要调兵遣将的权利。
吕川独自回到客房,抖开包袱布开始打包。
于情于理,李意阑都该去送送他的嫂子,江秋萍觉得分秒必争,便提前一步去了牢房。
白天的饶临衙门就显出了玲珑的气象,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王锦官就牵着马踏出了那道丈高的灰墙。
昨夜星斗高悬,料想今日应是个晴天,大概是为了隔绝烈日灼面,她背了顶带纱帘的斗笠,黄竹篾搭着细弯刀,一身都是江湖路远的味道。
李意阑站在门廊下,以拱手鞠躬的大礼为她送行:“辛苦嫂子跑这一趟了。”
王锦官并没觉得辛苦,但一应谢礼却是李意阑应该做的,她受之无愧地任他拜了,“嗯”了一声便没了下文。
她心里其实有些关怀的叮嘱,但通通都没有说出口,因为在王锦官的平生的觉悟里,人就该自己照顾自己,所以也没什么好说的,她踩着磴子上了马,抖开缰绳冲上了青石板铺的小巷。
李意阑目送到她到巷子尽头,这才折回大院里,在值守的衙役里随手点了两名衙差。
第一个被他谴去游击府,声明请将军挑十个稳重的好手,具体他没说是干什么用,小兵也没敢问,憨头憨脑地领了这道j-i毛令箭,带着一脸“愿为大人鞠躬尽瘁”的表情跑了。
第二个的目标倒是明确,李意阑让他去找谢郡守,让他转告谢才,去找能使黑字从白纸上无端消失的法子。
跟这两个小兵交代完以后,李意阑才算处理完了发号施令的事宜,转道去了牢房。
在他的目的地上,江秋萍没什么应对亡命之徒的经验,一进来就碰了壁。
冤家路窄,昨天拿他扎他的刺客就被羁在他所停步的这间牢房里,为了避免抱团取暖和方便挑拨离间,歹人的同伙被分开押看,锁在了从这里看不见的牢房那一头。
后背上疼到才肯麻木的伤口,一见到始作俑者似乎又有发作的迹象,江秋萍后背抽痛、心头窝火,目光恨恨地盯着牢里被五花大绑的人,特别想上去砍他一刀。
可他终究不是任x_ing之人,江秋萍压住了一肚子敌意,冷着脸侧头对狱卒说:“拿掉他嘴里的布,我有话要问他。”
狱卒满脸为难,凑到他耳边低语道:“先生,李提刑的嫂夫人特别交代了,不能随便拿出棉布,怕他们那个……咬舌自尽。”
最后那四个字他说的小声又谨慎,像是生怕被刺客听了去。
江秋萍一听觉得也有道理,这俩人昨天既然敢当街下杀手,明显就是不要命的,那命都可以不要,一截舌头又算什么。他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心里一阵阵地发愁。
上来就打,不是他们读书人的做派啊。
不过很快他就有了对策,在心里美其名曰这种生杀予夺的事,只有领头的李意阑才有资格cao作,他们文人还是先了解情况比较妥当。
江秋萍接着道:“他们身上有搜出什么东西来吗?”
狱卒做了个“请”的手势:“有,都在刑房里,先生这边走。”
江秋萍跟进刑房,在桌上的木托盘里看见了一些分类排列的东西。
一排暗器,看制式有好几样,他都叫不上名字;一把刀、一把剑,反正他是看不出什么来;两根火折子;一个钱袋,几枚碎银和一小把铜板,以及几个小巧的瓶瓶罐罐。
江秋萍拿起一瓶揭开闻了闻,也没嗅出个所以然来。
这时李意阑正好进来,抬眼就见他百无禁忌地用鼻子对着小药瓶口,不说吓了一跳,总是有些看不下去,连忙两大步地靠过了过去。
他先咳了一声提醒有人来,接着抬手捏住了瓶底,慢而平稳地往外拖,边拿边说:“秋萍小心点儿,有些江湖人居心叵测,随身除了携带伤药,还会有些毒烟毒粉,这个不能这么闻。”
江秋萍从没下过江湖,昨天又差点丧命,听得立刻闭了气不说,还徒劳地将鼻腔里那股已经闻到的药气往外擤了一下。
好在李意阑拿起来看了看,发现他随手抓起来闻的只是治疗内伤用的小还丹。
接着,那托盘里的零碎也被李意阑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都是流通的常规制件,他也没看出什么不同的发现。
如此唯一的缺口就变成了那两个大活人,江秋萍有点为难:“又要让他们开口,又要提防他们自尽,这可怎么审?”
“我有办法,你负责问话就行了,”李意阑边说边在条凳上坐了下来,转头对狱卒说,“你去将囚犯带一个过来,再找人送些白桃胶和生丝过来,顺便叫个通判过来记录。”
江秋萍是个聪明人,策动脑筋想了想,差不多也就猜到他要那两样东西做什么用了。
江秋萍笑了笑,一边觉得觉得李意阑不像是那么能作怪的人,一边却又觉得恶人自有恶人磨的感觉实在是让人倍感舒畅,他慢吞吞地用脚勾动条凳,揣着一点小小的报复心理,准备坐到李意阑的旁边去看热闹。
桌边上是文书的位子,他现在手不方便,只有坐小板凳的份。
李意阑的心着实比他表现出来的模样要细,半道截了江秋萍的胡,帮同僚把凳子拉到了合适的位置。
一盏茶的功夫过后,通判端着笔墨匆匆跑进来,紧接着刑房外头铁链叮咚作响,两名狱卒粗鲁地押了一个人进来,江秋萍抬眼一看,发现来的还是跟自己有仇的那个。
狱卒手脚麻利地将人犯吊着锁在了拷问的木桩子上,接着退到李意阑背后的角落里站定,感觉业已万事俱备,只等主审官开口问话了。
可是李意阑一声不吭,坐成了一个四平八稳的哑巴,还在等他的白桃胶和生丝。
狭窄的刑房里登时酝生出了一阵只听得见别处噪声的沉寂。
门神样的两个狱卒茫然地面面相觑,已经铺开纸、研好磨的通判提着笔,也不知道是该蘸墨还是不蘸,都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刺客大约了受了集体情绪的感染,本来垂头吊脑的形如昏迷,在这阵突兀而不知尽头是何处的无声里也忍不住抬起了头,想看看到底是谁,在作弄什么玄虚。
然而他这一抬头,就对上了一双早就锁在了他身上的眼睛,那眼神不冷不憎,没有任何想要施加威慑的意味,只像是一种安静的注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