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声:“那你解啊,我们大人还等着呢。”
杜是闲的视线在屋内逡巡了一瞬,在张潮和李意阑之间选择了后者,行了个礼,又后知后觉地注意到地上的白骨,知道这是在破案,又不明白这些人到底在干什么,想问又正在回答问题,只好先按下了心里的困惑。
李意阑有求于人,也没对他摆官架子,让寄声搬来一堆椅子请大家都坐下,又唤来衙役去库房里取银子。
等众人都坐好之后,码满两个叠层的银锭子也送了过来,被搁在一旁的案上,闪着让王敬元痴迷又心痛的光芒。
“赏钱我们已经备好了,”李意阑诚意十足地对杜是闲说,“先生可以说出你的答案了。”
杜是闲端坐在扶手椅上,只瞥了银子一眼目光就掠过去了,似乎并不太留恋这个诱惑,他桀骜而自信地说:“火中生莲,其实只是一个障眼法。”
说完之后他也不继续,而是环顾着众人似笑非笑,一副举世皆浊而我独清的德行,吊尽了人的胃口,十分地不干脆。
寄声x_ing子急,刚要催他有屁快放,就被他六哥截了胡。
李意阑病气浓郁,正也好声好气,看起来便十分温和无害,他状似好奇地问道:“可莲子不足指头大小,又能如何设障呢?莫非玄机是在那火盆里面?”
杜是闲但笑不语,转过头去问知辛:“大师觉得呢?”
江秋萍心里登时就是一阵腹诽,想着这人要是去参加科举,肯定十年也考不上,因为他重点不对,而且总是答非所问。
知辛未必就不能猜上一猜,大抵机关戏法,诀窍都在内部,莲子虽小但匠人手巧,也不是没法做手脚,只是这人给他的感觉有些好胜,知辛不想他总是无视李意阑而老问自己,便随和地说:“我跟李大人一样困惑。”
杜是闲果然酣畅地笑了起来,面有得色道:“能为大师解惑,也是杜某人的荣幸了,言归正传,不知各位可曾见过或听说过蓂荚Cao?”
寄声瞪了下眼珠子,歪倒了身体悄声问道士:“什么Cao?”
王敬元同样觉得那字眼拗口:“不知道。”
张潮没反应,李意阑去看知辛,知辛专注地看着杜是闲,沉默中只有江秋萍沉思了片刻,然后接过了话来:“杜公子所说的蓂荚,可是《竹书纪年》里记载的那种夹阶而生、月朔始增的瑞Cao?”
“正是,”杜是闲嘉许地看了他一眼,接着道,“蓂荚难莳,旷世不观,所以知道它的人不多。”
张潮:“那杜公子是怎么知道的呢?”
杜是闲将左手肘撑在扶手上,上身往外靠了靠,用指节抵住侧脸,一派悠闲地笑道:“我从记事起便在外漂泊,至今已踏遍了大半个中原,要是这点见识都没有,那千万里路岂不是白走了?”
李意阑隐约看出了一点门道,这人骄傲非常,要想他好好说话,顺着他夸赞他才是上策,为了破案李意阑可以说是毫无脾气,官话套话张口就来,他说:“先生真是见识广博,让人佩服,就是不知这蓂荚和莲子之谜有什么关系?”
杜是闲说着又翘起了二郎腿,舒服得好像这里就是他家一样:“大人莫急,且听全了前因,后果自然就明了了。”
“我在北川见过蓂荚,不过在当地它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做知时节,因其每月从初一到十五,每天都会多生一片叶子,从十六到月末,又会每天落一片叶子,人们看见它,就能知道今天是初几。”
“不过蓂荚的奇特不止于此,它的叶子晒干之后蜷曲成团,质地似麻布,不像寻常枯Cao那样易碎,拿火灼烧时也不会立刻烧熔,而是会先舒展开,释放萤萤微光,少倾之后才化为灰烬,是一种让人见之难忘的Cao木。”
北川地处迁淮山脉以北的茫茫雪原之中,那里飞鸟不飞、人迹罕至,川中人士多是多朝以前逃难过去的遗民,几乎与川外断绝了交流,因此众人不知道蓂荚也情有可原。
然而李意阑还是听得立刻就变了表情,“微光”与“少倾”让他很难不联想到一个细节,那就是白骨在现场里所写出来的绿色“冤”字。
于是他一下就骤生了好几条思绪。
比如,白骨写出来的来的“冤”,是不是就是这个原理?
快哉门为什么会拿这个问题来考他们,这是无意还是意有所指?
而假如是后者,那快哉门如此自露马脚的出发点又是什么?
江秋萍面色微妙,分别看了他和张潮一样,似乎也悟出了一些东西,不过这时杜是闲已经继续说道起来了,江秋萍只好闭了嘴。
杜是闲侃侃而谈:“故而以我的推断,火中生莲的原理,就是干莲子去r_ou_留皮,辅以极细的铜丝,铜丝以缠线状绕成莲花的造型,再在表皮上黏贴染好色的蓂荚干Cao,待干透以后将铜丝压扁,佐以细牛筋缠牢,在其底部粘一枚小小的铅弹丸,最后一起塞进剖开掏空的莲子皮中,以白桃胶粘好,再用同色的矿料勾缝,隐去莲子上的破裂痕迹,便能瞒天过海,造出假象来。”
众人皆是此门中的外行,饶是杜是闲说的齐全又仔细,大家还是听得一愣又一愣。
寄声听到后半部分,已经不知道这书生喋喋不休地在说什么了,每个字他都听得懂,可串在一起就成了鸟语。
李意阑等人都没敢错过一个字,这会儿等人说完了,都垂着眼在脑子里一步一步地拼接与思索。
屋里断了一会儿声音,杜是闲对大家这种措手不及的反应十分满意,晃了晃脚脖子,眼睛眯起来就显出狭长来,像只狐狸一样。
过了会儿,知辛率先打破了静谧,他大概理顺了当中的关节,只剩下了一个问题,便看着杜是闲认真地问道:“之前来吕大侠说,他用手去碰,莲花就碎了,可取暖用的火盆并不足以将铜丝烧化,请杜公子指教,这个环节要怎么解?”
杜是闲愣了一下,自己也没想到这里说不通,不过他垂眸想了想,很快就答道:“这个确实有问题,那就改一改。铜丝分作小段盘绕,段与段之间用盐卤浸过的丝线缠系,这种线烧过以后,只要不以外力干扰便不会立刻就断,就能符合碰之则碎的条件了。”
知辛点点头,心悦诚服地笑道:“先生高明。”
杜是闲脸上得意地都掩不住,嘴里却还虚伪地谦虚说:“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李意阑适时也回过味来,和气地说:“杜先生,我也有个疑问。铜丝和蓂荚装进莲子皮里之后,按理来说有正反之分,花瓣那端朝上即为正,茎端朝上便是反,比如我随手一抛,它落地时正好朝下,那铅弹引爆时它正反颠倒,呈现的景象不就是另外一番了么?”
江秋萍也正有此问,求知若渴地看着书生。
这个纰漏杜是闲也没想过,他摸着下巴继续沉默,半晌后才说:“盛炭火的是铁盆,那就在铅弹丸底部再粘一小枚慈石,慈石吸铁,便总是正面朝上了。”
李意阑颔首:“有道理。”
接着又是一小阵沉默,杜是闲将众人看了一圈,言笑晏晏地说:“诸位还有问题吗?没有在下可就领着赏金,先告辞了哦。”
一直没有开口的王敬元忽然c-h-a话道:“还有!江湖规矩,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钱我们有了,那样的莲子,公子交出一……不,两颗来吧。”
光说不练假把式,这书生就贡献了一张嘴皮子,可瞧他说的纰漏百出的,谁知道依照此法能不能成?而且,王敬元恶意盈满肺腑地想道,哪有这么好赚的钱!
杜是闲嫌弃地看了道士好几眼,接着视线调转回去,对着李意阑将两手一摊,破罐子破摔地说:“那我交不出来,所谓牙尖嘴利、笨手笨脚,说的就是我这种人。”
午时初,饶临衙门后院耳房。
王锦官将那卷筒捡起来,拆开缠线将其抚平之后,发现这是一个类似于匕首状的牛皮箭囊,应该就是知辛所说的,能拿来当做窃听工具的矢服。
为方便吹气扎口,这矢服上端的c-h-a箭口有些细,王锦官从那颈口往里看,意外发现里面还有东西,看起来像是一张叠起来的纸。
纸总是极易让人想到密函或信件之类的东西,王锦官迅速地将它倒了出来,吴金和吕川都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丝眼巴巴的样子,他们都太希望能够有所发现了。
然而展开之后,王锦官才发现自己想多了,这虽然是纸,上面也有字,但它没有自己想要的信息,它只是一张一千两银票的凭贴。
谁藏钱都不稀奇,刺客更加顺理成章,本就贪财、上头赏的卖命钱、为了跑路做的准备等等,理由细想能有一大堆。
王锦官稍微有点失望,但这情绪很快就消失了,她跟李遗都习惯了,无论案情如何没有进展,心态上都绝不能认输。
吕川的第一反应也是嫌弃,心想怎么会是一张凭贴,可当他的眼神不经意在票面上划过的时候,他的目光和呼吸就同时停住了。
只见凭贴的背面有一条极其常见但又几乎没有人会注意到的手书小楷,那是银号背地里自己对账面用的附记,这并不稀奇,稀奇的是那一行附记所用的字,在吕川看来都很眼熟。
视y-in而查。
第41章 癞蛤蟆
王锦官见吕川神色不对,便捏住凭贴的一角悬在空中问道:“这有什么问题吗?”
吕川敛了敛震惊的神色,摊了摊手,示意王锦官将凭贴给他。
王锦官照做之后,接过凭贴的吕川将它翻来覆去地又看了两遍,表情这才恢复如常,指着背面角落里的四字手书苦笑:“我收回刚刚说的话,还是有点儿线索的,这是密语,我能解,但……不知道解出来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