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朋友?”
“嗯?”
“你爷爷病了,”他咽了口唾沫,说,“你可能得赶回去。”
寇秋脸上的笑意彻底收了起来。
方爷爷病了,这是大事。他也没心思在这里多待,迫不及待想回去看看情况,男人原本想开车把他送回去,却被寇秋拒绝了。
他来找外援想恢复成绩这事,村里人还不知道,只有个信得过的村民,嘴巴也严,不会出去乱说。
如果看见他坐了车回去,事情就会捅的人尽皆知。那时候,让查恭生出了警惕,事情就不一定这么好办了。
寇秋还是决定坐老乡的驴车回去。
男人劝不住他,只好给他悄悄又多装了点吃的在袋子里,让他背着,“带回去,这种看不出来。”
寇秋说:“嗯。”
他谢过了男人,这才下车,向着菜市场走过去。
没过多久,驴车就从市场里头出来了。
寇秋坐在上头,像是棵鲜鲜嫩嫩的小白菜。
他冲着那辆刚才把自己送过来的车招了招手,离得远了,看不清车上到底有什么人。半晌后,车窗里也僵硬地探出了只手,冲他挥了挥。
寇秋蹲坐在驴车上,还有点可惜。
【这就走了,】他说,【下一次见你爸夫,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系统崽子跟着叹气。
【这就走了,】它说,【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见到马赛克?】
真是,让统子十分cao心。
直到他们走远了,黑车里的人才松动了点面容。阚峻坐在车窗旁,将方才伸出去的手收回来,重新抽出了一根烟,点燃了。
下属就坐在他旁边,眼睛瞪得溜圆。
他咽了口唾沫,小声说:“阚局,您要是来送小朋友,干嘛不下车?”
非得坐在车里,就这么远远冲人挥挥手?
阚峻从口中沉沉吐出了一个烟圈,并没有接下他的话。男人的眼睫隔着烟雾看着远方,目光茫然地落在空中,没有个焦点。
半晌后,他把烟头狠狠按熄了。
“——开车。”
回到村子时,还是下午。太阳挺热,寇秋三步并作两步从驴车上跳下来,一头钻进家里,“爷爷?”
屋里有好几个人。除了当时被拜托照看方爷爷的邻居,还有村里头一个稍微懂点医术的,都站在床边。瞧见寇秋回来了,他们朝旁边让了让,被拜托的大婶心里满含愧疚,“方扬啊,实在是对不住。”
这才去两天,人居然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寇秋看着方爷爷此刻的模样,心里也是猛地一突突。
哪里还有半点血色。
老人连坐起来都变得困难了,费力地张着干瘪的嘴想说些什么,却又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他的脸色青白一片,浑浊的双眼看看寇秋,又睁大了去看屋里的窗子。
寇秋抿着嘴,先和几个邻居道了谢,又忙去给爷爷倒水。等方爷爷休息下了,他才出门,和人打听情况,“这是怎么了?”
那大婶本来就觉着对不住,听了这话,更是臊得脸通红。
“嗨,我这是,这是一时没看住......”
寇秋走的这两天,查家摆了流水席,庆祝查恭考上大学。就在一墙之隔,又是放鞭炮又是闹哄哄敬酒,村里人全都去了,大婶自然也跟着去,喝多了,就把方爷爷完全忘在了脑后。
第二天一早,老人是独自起来倒满了的痰盂的。
他颤颤巍巍去沟边倒,不知怎么就摔倒了。
这一倒,半天都没爬起来。一身脏污不说,还中了风,连意识都不清醒了。
寇秋的眉头蹙了蹙,听完之后并没说话。大婶还在说:“这事都怨我,要不是我那天多喝了点,也不至于让大爷自己出门去......”
寇秋自然不会迁怒到旁人。
他又道了谢,给人塞了点家里种的东西,随后回房照顾老人。方爷爷还没睡,眼睛瞪得大大的,甚至有几分瘆人,牢牢地盯着那扇窗子不放。
寇秋打了水,轻手轻脚给他清洗,让他躺的舒服些。
这一晚,方爷爷的饭是他一勺子一勺子喂进去的。
他喂完了饭,心里头也有点不是滋味。
这是原主唯一的一个亲人了。
老人躺在床上,盖着旧了的花毯子,上头的花纹几乎都没磨平了。他蜷缩在被子里,看起来甚至还没寇秋的身形大。
寇老干部轻声叹了口气。
系统了解他对于家人的重视,安慰:【阿爸,肯定没事的。】
寇秋摇了摇头。
【等过两天,】他说,【还是得带他去城里的医院看看。】
在这之前,他得先借点钱。不然,家里剩余的钱,打死也不可能够他去看病的。
借钱这事,有点难办。
村里人都知道他们家条件困难,这年头,钱还很值钱,谁也没办法一下子拿出来挺多钱,要是真借给他们,又怕他们还不起。
虽然说方扬是个好孩子,可大学没考上,之后出去打工,谁知道能不能把钱还回来?
有了这层考虑在,大部分人说话就犹犹豫豫的,给他塞点吃的,并不肯真的拿出存折。寇秋心里明白,也不生气。
也有好心的,看他们爷孙实在是可怜,多少资助几百块。大婶给了钱,还压低声音对他说:“你就别到处借了。你隔壁,不是住了个财主?”
寇秋知道她说的是查家,抿抿唇,笑了笑。
他并没打算上门去借,这也让查母松了口气。查母出来倒垃圾,瞧见寇秋从那边儿走过来,还会扯着嗓子和他说上两句,“方扬啊,准备带你爷爷出去看病啊?”
寇秋说:“嗯。”
查母声音挺大,“要我说,你也别花那个冤枉钱了。老人年纪也不小了,人都说七十二八十三,鬼门关上还要走一遭儿呢,你家里又没多少钱,还准备全砸他身上不成?”
女人啧了啧嘴,眼睛一吊,还有点得意,“方扬啊,你听说今年省城大学的录取线没?我听我家小子说,你原本也打算考省城大学的?“
寇秋没说话,只是静静望着她。
女人把垃圾倒了,音调更兴奋,“嗨呀,这世上的事,谁说的准呢。平常学习好,也有翻船的时候,反而是平常不显山不露水的,一下子出人头地——方扬,你说是不是?”
系统差一点直接骂街。
方扬是怎么落榜的,你儿子又是怎么上榜的,你们心里难道还没有点ACD数吗?
怎么还能厚颜无耻地说出这种话来!
它愤愤地在心里说了很多句不要脸,寇秋却仍然平平静静的,并没显示出什么大的情绪波动。开口时,甚至还含了点笑意。
“姨说的对,”他说,“有时候人呐,就是容易y-in沟里翻船。查恭能考这么好,肯定是因为他后两个星期用功了,以后,他一定能找个和他的高考实力相匹配的工作。”
查母的脸突然就僵了僵。
这话听着像好话,可查恭的实力,她心里门儿清。
要不是花了钱,那就是隔壁这小子的命。
有了这层认识在,这句话就怎么听怎么不是滋味儿了。
倒像是咒她儿子找不到好工作似的。
偏偏她还说不出什么反对的话来,只能把垃圾篓沉着脸一摔,转身进门了。门关上后,寇秋还能听见她的大嗓门,“自己没考上,y-in阳怪气说给谁听!平常尾巴翘上天去,不也就这样?”
紧接着是查恭低低的劝说声,“妈,你别说了。”
“我怎么不说?”中年女人平常也刁蛮惯了,自家孩子又被隔壁孩子压着成绩压了这么多年,她好胜心强,什么都要比,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就考这么点分,谁知道平常考试怎么考的!——说不定都是抄的呢!才多大的小兔崽子,可学会骗人了!”
查恭苦劝不住,也只能随她去,自己憋屈地坐在房间里把门关上了。
他这个妈,因为家里还有点数得着的亲戚,平常就爱和人比。比完丈夫比家产,比完家产比房子,什么都不会输,就只比儿子会输。
又市侩又短视,得了点小便宜就像捡了金元宝。明知道是因为自己动了手脚,却还是迫不及待冷嘲热讽了隔壁一顿。这就是脾x_ing,改不了。
查恭抿着嘴,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
就是方扬......
他心里头有一点在意。
寇秋回家做饭,煤烧到一半,忽然不烧了。他拿着个钢钎吭哧吭哧捅煤眼,忽然听到门外有人叫他。
“......方扬。”
寇秋把被煤灰弄的像小花猫一样的脸探出去,“有事?”
“有事。”查恭站在门口,说,从口袋里掏出了个小布袋,飞快地塞给他了。
“这是我压岁钱,不多,给你吧。”
寇秋眉头蹙了蹙,推还回去。
“我不要。”
“拿着!”查恭不说二话,硬生生塞进了他手里,“你不是需要用钱?虽然没多少,但总比没有好。”
寇秋仍然坚决地塞回去,“我不要。”
他心里明镜似的,这一点钱,补偿不了什么,顶多能安慰一下查恭仅存的那点良心。说不定自己收下了,查恭就觉得平衡了,改分数这事也就不算是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