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秋惊讶道:“下午不是要开会吗?”
他听到男人打电话了。
“嗯,”阚峻坐的四平八晚,神色淡淡,“取消了。”
寇秋把头又转过来,有一点开心。
车走到半路,到了个路口,却被前方不知怎么聚集起来的人群堵了个严严实实。叫卖声,呼喊声,讨价谈价声......乱七八糟的三轮车和大自行车停的到处都是,连人过都困难,越野车这种大车更是半步也走不动。
阚峻没见过这阵仗,司机却是乡里长大的,一看就知道,“这是逢集了。”
两星期一回的大型集会,往往是乡里人最热闹的时候。几个村的人都赶过来,又买又卖,卖的大都是批发的一点小东西,便宜的很。这种集会不仅平常有,年关时候更多,基本上两天就有那么一次,为的是置办年货。
寇秋还没亲眼见过,趴在窗户上打量。司机按喇叭按了又按,半天也没能把车挪动一下,只好把头扭过来。
“阚局,您看......”
阚峻看了眼把脸贴在窗户上的少年,复又转回头。
“下车。”
越野车自行绕路到前面的路口等着,阚峻带着寇秋下了车。他西装革履,神色又严肃,和那些在这种傍晚时分敞着肚子啃西瓜的男人并不像是一个世界,有些格格不入。
天还挺热,人群中的气味很腌臜,黑黑的小飞虫在空气里头窜来窜去,寻空就钻。两边卖的有扫帚簸箕,寇秋看见了,就想起家里的那个已坏,立马停住了步伐。
“多少钱?”
这时候钱还值钱,这种自己扎的小毛扫帚也就一两块。寇秋蹲在地上,打量了下,又扭头看男人。
“阚叔?”
阚峻没说话,从兜里把钱包掏出来了。
寇秋挑了个枝桠扎的最整齐的,拿在手里,觉得还有点扎手,不太光滑。他摩挲了两下,阚峻就从他手中接了过去。
“嗯?”
“你看,”男人说,很平静地把土扫帚握在了手里,“我拿着。”
画风其实挺违和,可耐不住他气势足,也不管有多少人诧异地扭头看他,就这么拿着走了一路。
过了会儿,他又给寇秋买了根冰棍,盐水的。
寇秋拿着吮了半天,瞧见化了的冰木奉上开始向下流淌水,就忙用舌尖去勾。
阚峻目不转睛地看了好半天,直到看着他吃完,立马又给他买了串红艳艳的糖葫芦,不容拒绝,“含着。”
寇秋把一整颗山楂塞进嘴里,腮帮子鼓的像松鼠。
他吃了一路,阚峻也就看了一路。
到路口再上车时,司机被上司这时候的造型吓了一跳,声音都变了调,“阚局——”
这是个什么情况?
他实在是没法想象向来严肃自持的阚局拿着个破扫帚走在街上的情景,又是觉得荒唐又是震惊,不由得把目光投向了旁边的人。
“我买的,”寇秋解释,“看着质量还不错。”
男人嗯了一声。
司机心里更慌,心想这不是该嗯的事啊!这跟领导平时的模样,实在是相差的有点远啊!
他对方扬这孩子到底有多受宠又有了新认知,“小弟弟,我还从没见过阚局这么对一个人,而我都跟了他十几年了。”
你这可是开天辟地的头一个。
寇秋嘴角弯弯,笑得特甜。
系统崽子啧了好几声,【心里都快美开花了吧?】
寇秋说:【嗯。】
系统无言以对,半晌才说:【阿爸,你之前脸皮没这么厚的......】
【这怎么算厚?】寇秋认真地反驳他,【他疼我,我疼他,这本来就是相互的。这是客观事实,是需要认清的。】
系统没声了。
到达村子时,夕阳正悬在屋顶上。橙红橙红的一轮太阳,像是用筷子稍稍一挑,就能挑破皮,流淌出里头满当当的蛋黄。
查母这一天赶早就去找了李大仙,结果让她更心慌。李大仙带她进了里间,就看了一眼,立刻大惊失色。
“出事了!”
查母文化程度不高,平常对这些风水神鬼心得不得了,一听就慌了神,“出什么事了?”
“线断了,”李大仙脸色难看,把断成两截的红线拿给她看,“好像是老鼠咬断的,这可要怎么办?”
她一手足无措,查母跟着六神无主。
“这怎么办?有什么影响?”
“有影响,”李大仙沉着脸把两盏灯都给灭了,“这么一来,你那些因果,就转不过去了。”
查母刚开始还未反应过来,待到明白了话里的意思,声音立刻尖锐起来。
“这怎么行?”
她慌得在原处直跺脚,“这、这怎么行!大仙,你无论如何得给我想想办法——”
俗话说,人在做天在看,查母心中清楚自己都做了什么。改成绩已是不道德,更何况她还把这孽果转到了她姐头上,在这之后,还推了一个人——
查母面色扭曲,内心惶惶。
“咋会这样!”
“我还要问你,”李大仙说,“你到底干了什么事,才会让老天爷都不同意你把因果转移?你自己好好想想,这可不是闹得玩的!”
查母连一句话也说不出了。半晌后才像是恢复了点力气,嗫嚅道:“就没别的法子了?”
李大仙说:“有倒是有。”
查母立刻精神一振。她本就是中年人,这些年心事又多,心胸又狭隘,两个眼睛周围的皱纹一道比一道深,法令纹也深,看着就刻薄。
李大仙压低了声音。
“拿着这个,连做三日法......把你的罪孽状子写好,在那人祖宗坟头烧了,再泼三杯酒......”
查母连连点头,把这些都记下。
她越想越觉得对。红线据说是昨天刚断的,一断,隔壁那没妈养的小子就突然冒出来了个贵客。指不定以后还真能指着这贵客,把自己原本的打算给搅和了。
必须得压下去。
听说那男人姓阚,查母也问过自家亲戚。谁知那头的亲戚一听,声音瞬间就变了,“姓阚?哪个阚?”
查母没什么文化,猜着说:“砍刀的砍?”
听起来就像是混黑的。
“什么砍刀!”亲戚恨不得跳脚,“是那个阚家!他们家你得罪不起,哪一个拎出来都是祖宗——你没惹到他们吧?”
“......”查母动了动嘴角,也有点心惊r_ou_跳,“还是成绩那事,方扬那小子,应该不能让这个姓阚的给他出头吧?”
亲戚的眼前倏的一黑。
“算了算了,”他说,“你见到他了?”
查母应了声。
“要再见到,就打电话给我,”亲戚说,“我去和他说,你别捅娄子。”
查母答应完,就搬了个板凳坐村头的树底下剥豆子。她一面剥,一面又觉得自己多心,就方扬,能让对方来那么一遭都不错了,又不是相媳妇儿,还能天天来的么?
可过了会儿,远远地驶来了一辆车。
挺眼熟。
越野。
......
查母手里的豆子掉在了筐里头。
这还真天天来啊!
那头的男人已经下了车,望着少年,低声嘱咐些什么。查母看见他手里头拿着个毛扫帚,和方扬一道并肩走过来,心里头像是被揣进了只活兔子,扑腾个不停。
她赶忙端起筐,一溜小跑回去给亲戚打电话——了不得了,这真是要出事!
那红线怎么偏偏就断了!
那报应呢?
在搓洗衣服时,查母一直在魂不守舍地想。
她该有的报应。
会不会在什么时候,已经准备回到她头上了?
她蓦然打了个哆嗦,听到房间里的电视声也大了。播的仍然是还珠格格,小燕子这个假格格的身份被拆穿了,一个弄不好,就要以欺君之罪被拉过去砍头;真格格倒是半点事也没有,甚至在这之后,还能妥妥当当嫁个好人。
查母越听越不是滋味,猛地提高了声音,“换个台!”
正在看电视的查恭顿了顿,只当是她心情又不好了,只好把这个台调过去。
等给查家做靠山的查言慌慌忙忙从县里头赶过来时,已经是晚上。隔壁的灯熄灭了,显然是休息了,他不好再去打扰,只得沉着脸坐在查家,查恭给他倒茶,“叔。”
查言嗯了声,也没有什么心思喝茶。他坐在椅子上,犹豫了会儿,还是站起身。
“我去打个电话。”
查恭望着他过去,忽然听到了一声惊叫,又看向了查母。
“妈?”
他说,“妈,你今天怎么这么不对劲儿?”
查母仍然张着嘴,愣愣地看着。查恭莫名其妙,干脆走到窗前,顺着她注视的方向看过去——有两件衣服像是被风吹过来了,挂在了他们家的窗户旁。那布料很老,款式也老,是隔壁方扬的爷爷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