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青年把嘴一撇,像是听见了什么好听的笑话,哈哈大笑起来。
“别搞笑了!”他说,“救你,还跑,还跳,还经历?”
他把脸凑近了点,声音很轻。
“你啊......也别想着当初要是我爸妈选了你,你就有钱了。我跟你说,你这一辈子,就是像只老鼠一样永远窝藏在你那巴掌大的房子里的命。”
话音还未落,他的手腕上却猛地一刺痛,顿时惊呼出声:“嗷嗷!”
低头看时,才发现对面人的手正牢牢捏着他的手腕,用上了十足的力气。
面沉如水。
“和伟,”寇老干部说,“我觉得,你应该向我道歉。”
和伟嗤的一声,甩了两下,竟然没甩脱。他提起了一只脚,冷笑道:“你可想清楚了。我这一脚踹过去,你那玻璃做的小膝盖,可就整个儿甩飞了?”
寇老干部仍然重复:“你应该道歉。”
和伟的耐心终于完全消退,那些嫉恨重新呼啦啦泛上头,他想也不想,趁着旁边的孩子拉着寇秋衣角让他分了神,真的下了重脚。
“道什么歉!”
青年被他踹倒了,两个人都清楚地听到了一声骨头的响声。
寇秋瘫软在地上,脸色发白。密密麻麻的疼痛感从膝盖泛上来,很重,让他抿紧了嘴,却没有出声。
和伟这会儿已经完全不管不顾,又抬起了脚,二话不说就往他身上踹,冷笑着。
“你有什么脸和我说道歉?从小到大,凭什么别人都得让着你?”
他死命地踢,眼睛里泛出了凶狠的光。
“都以为我不知道,都是骗我的,假惺惺对我好!当时我爸妈不想要你了,你知道我在院长办公室门外听到了什么吗?院长说,让他们再想想,说这院里再也找不出比你更好的孩子了!她个被猪油迷了心的,她劝他们放弃我!”
“他们凭什么放弃我?明明我才是正常的那个!!”
和伟在门外听了个一清二楚。里头的女人明显偏心寇秋,话语里都带着让对方再思忖思忖的意思,“这孩子真的是不容易,这么多年了,他受了这么多回伤,就没在我们跟前哭过一回。他苦命,我们看着却心疼......”
对面的夫妇明显是犹豫了,对看了几眼,表情有些琢磨不定。和伟看的明明白白,咬着牙往回跑,心里头从那时就彻底恨上了。
凭什么呢?
不过就是个动不动就骨折的病秧子、娇气包,就是个残废。他也盼父母盼了这么多年,凭什么院长要劝说他们接受寇秋呢?
眼见着期盼了很久的机会要落空了,和伟的心里甚至连把寇秋直接推进水里头淹死的想法都有。可这些都太难了,他想了想,只选择了偷偷见了这对夫妇一面。
那时的画面很清晰,如今都重新泛回了眼前。
和伟只看表面,还是个乖孩子。他小声和这对夫妇说了一个消息,院里承担不起寇秋的医疗费了,寇秋又手脚不干净,院长这才这么急着把他送出去。
领养人家中并不缺钱,是个正儿八经的上等阶级家庭。他们不怕负担寇秋的手术费用,他们怕的,是领回去一个道德败坏的孩子。
所以仍然收养寇秋的念头被打消了,和伟被理所应当地领了回去。
这一切,这院里除了他,再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但这份恨忘不了。
和伟的眼睛通红一片,仍然在打。寇秋虽然有技巧,可这具身体实在太过脆弱,只是忍着疼痛就已经十分艰难,哪里还有多少还手的力气?他疾喘着,却仍旧坚持,“你应该向我道歉。”
系统崽子嗷的一声,快哭了。
早有被吓傻了的小孩飞快跑过去报告了院长,没两分钟,中年女人和年轻女孩儿并其他几个帮忙的一齐急匆匆从后头过来,瞧见这一幕,全愣了,忙上前拦阻。
“干嘛呢?和伟,你疯了是不是!”
“你又不是不知道寇秋的身体!!”
“他身体怎么了?”和伟拿手背抹抹脸,冷笑,“他身体,就是你们偏心他,不喜欢我的理由了?”
院长拼命把他推开,又蹲下身去搀扶寇秋,“你——”
和伟趁人不备,还要去踩青年的腿。
就在这时,孤儿院大门被人砰的推开了。门摔到墙上,有人从外头大步走了进来。
是个男人。
男人腿很长,身材相当优越,脸也足以具备在街上让路人回头多看几眼的资格。只是这会儿沉着脸,怒气几乎是毫不遮掩地从眼底迸发出来,那气势,跟马上要撕咬食物的野兽也没什么区别,让和伟也怔了怔,下意识住了手。
“你是?”
院长问。
男人没回答,只一下子伸出手,把和伟撂倒在了地上,一脚踹上了对方的肚子。和伟浑身颤了颤,嘴一张,竟然当场吐出了一口血。
在场人的脑袋都木呆呆的,愣愣地望着他。男人还是不解气,又提起他的领子,死命把他往墙上摔。
和伟骤然有了感觉,这人是要杀了他。
这人是真的准备杀了他!
他拼命挣扎起来,心头终于泛上了恐慌,被勒的几乎喘不上气。手指尖费劲儿往前伸着,犯出了骇人的紫色,“你......”
就在这当口,地上的青年却捂着膝盖开口了,“霍叔。”
颈部的力道松懈了。
霍起把手里提着的人扔回到地上,二话不说单膝跪地,检查着地上青年的伤势。他嘴唇抿得死紧,眉头蹙的几乎能打结,半天后才道:“没事?”
寇秋疼的小声倒吸气,却还是仰头,冲他笑笑。
“没事。”
他当时移动了身体,避免伤到自己的要害。如今看来,除了最开始时膝盖上挨的那一脚,其它的都不过是些皮外伤。
霍起把他的裤腿卷起来看了眼,顿时眼睛里头冒了火。
男人站起身,一句话没说,又一脚把刚哼哼着准备站起来的和伟踹回到了地上。力道太大,和伟发出一声闷闷的哼声,吐出来的血的颜色更重了。
院长一惊,刚要说些什么,却被身旁的小薇拉住。
“妈,”她小声说,“刚才和伟都打人了,这会儿因为这个被打,一点都不冤枉他。”
院长急的不行。
“事情不是这样啊!”她说,“这万一要是真出了人命,你寇秋哥——”
她的话语说到了一半,忽然间咽了下去。像是有看不见的改变在她身上发生了,中年女人一言未发,重新又木木转过了身,直接朝着后头的厨房走去。
小薇的眼神也跟着转变,同样向着厨房过去了。
院子里的孩子呼啦啦散去,只剩下了寇秋、霍起和和伟三人。
风不刮了,鸟也没有再叫。院子里静悄悄,除了他们,再没有半点有生命的迹象。
寇秋没注意。他把头抵在膝盖上,靠着呼吸来调节疯了似的涌上来的疼痛,知道膝盖那块骨头怕是已经碎裂了。男人的手覆在他的手上,青年的手凉的像冰,疼出了一身冷汗,连苍白的唇上都是淋漓的水色。
他咬着牙,小声说:“霍叔......”
霍起的眼神彻底变了。
“......嗯。”
“霍叔?”
那只大手覆盖在他膝盖上,疼痛好像浅了些,慢慢地变淡了。
“嗯。”
数不清的瞌睡虫忽然醒了过来,一波波往他的脑子里涌。寇秋莫名觉得昏昏沉沉,眼前的景色也打起转,他下意识用力拽住男人的袖子,说:“霍叔——”
霍起把他抱在怀里,像是哄孩子一样摇晃着哄。
“睡吧,”他眼眸沉沉,许诺,“等你醒来,就会好了。”
这话仿佛是句魔咒,寇秋头一歪,当真沉沉睡了过去。地上的和伟张大了嘴望着这一幕,终于缓慢地意识到了什么。
他一点点把自己往后挪。
“不,不......”
青年彻底睡着了。
霍起轻轻地抱着他,把他珍而重之地放在臂弯里。他嘴里哼着低低的催眠曲,一下又一下晃着,等唱完了,才抬起眼睛,来看和伟。
那——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和伟忽然间抱住双臂,打了个哆嗦。好像在这样的目光里,他甚至不能被称为人,而不过是个可以被简单地一脚踩死的蝼蚁。
轻轻的,拿脚尖就碾死了。
“不,”他断断续续地说,“你不能......啊——”
院子里头刮起了风沙。
沙子很大,铺的他满头满脸都是,连嘴里也是。像是活的,一个劲儿向他的胃里钻。费劲儿地从喉咙里吐出来时,沙里一层都是粗糙的碎石。
火烧火燎一样的疼痛也从胃里头开始。它们烧着,慢慢就把他的五脏六腑全都烧化了。他甚至连一声痛呼也发不出来,就被彻底烧成了一堆看不出形状的废土。
风呼啦啦地吹着,转眼就把这堆土吹得干干净净。谁也看不出,这里曾经站着一个活着的人。
霍起把怀里的人抱回了家。
他把青年放置在床上时,有声音就在他背后响起来了,“你不该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