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下终于换了身衣裳,不再是碧绿碧绿一身,成了水蓝水蓝一件,远远瞧着像从湖中踱步而出一样。就连头发都精心梳了起来,露出整个莹白如玉的脸庞。额间水蓝镶墨一点,发冠上嵌了好大一颗蛋……
我笑容有些僵。
绕着他转了好几圈。
许公子带着些不易察觉地期盼和羞涩,眼神亮亮的,问我:“如何?”
嗯……
我必须老实回答:“挺亮的。”
他眼神更亮了:“你也这么觉得。”
是啊。
这颗蛋太他姥姥亮了!
我一把抓住他,拖着他到小巷子里,他倒没反抗。
“阿青啊。”我斟酌了一下,还是有些痛心地开口,“人固穷有志。红尘多颜色,你百般好奇,我也是能理解的。但我们不能目无法纪,天有天条,地有地规。不管你在哪,偷盗总是不对的。”
他诧异地看着我,我痛心疾首地望着他。
许青略略思索了一下,啊一声,似恍然大悟,一拍手掌:“这是人家送的。”
人家送的,不是偷的?
我微张了下嘴。
更他姥姥心痛了!
“出卖色相更不可取!”
“小半仙。”许兄弟表情有些奇特,又像是好笑,又像是蹙着眉心在生气,他一条只会吃的蛇,在我看来,居然也沾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人气。“我为我之前说你江湖骗子道歉。”
好。不是?
他怜悯地望着我:“江湖骗子没你这么傻。”
“我日日与恩人相伴,陪他挑灯夜读。他觉得愧对于我。故赠与我衣物。”
许青抿着嘴解释,小声而满眼放光。比他脑袋上那颗蛋还亮。
……
我他姥姥的算是知道他之前那点微不足道的期盼和羞涩是从哪来的了。
日也防,夜也防。防不胜防。
结果这傻蛇还是避不过凡人俗心,对那个我连脸也没见过的恩人动了情?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小天使们聊天么么哒。
第8章 青蛇船说(八)
青石小巷。
外头挑摊郎吆喝的声音隐隐传了进来,更显得此处清静。苔皮幽巷不知深长入哪一个远方。我握着扇子,敲了敲自己的额头,来来回回踱着步。
许青见我神色烦躁,倒是很识趣地声也不吭。我觉得自己有些傻。竟信了他的邪,顾着与他时时相见,就只开心雀跃。
可他每日同我说的什么。
他说。
“今日我远远瞧了他一眼,他还是在读书。”
“我在外头时,正好下雨了,他冲我笑了笑,还给我一把伞。”
“文兄弟,他请我进屋坐啦。”
我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许青抱着膝,将每日近况一点一滴说与我。我还挺为他高兴的。能早点和书生有交集,说明他这恩能早些报完。现下想来,他那时展现的不同以往的笑意,我怎么丝毫不觉。
我定了定心,问他:“他知道你是……”
不对。不能这般问。
我换了个说法:“你打算如何偿还恩情?”
许青随意道:“他想考取功名,我便助他一臂之力吧。”
我一惊,一把攫住他的手臂,警告道:“这可不行。各人自有天命。你不可妄加干涉。”文曲星向来只得一个,入世乃天意。连我也轻易不碰。何况这山里来的蛇。只怕恩没报成,自己先被剥皮做了蛇汤。
我怕他一知半解,真做出什么错事来,赶着让他保证:“你不能胡来。”
许青动了动手,低头看了眼。我顺着他视线下去,这才发现我将他抓得死紧,连那水蓝水蓝的袖子也皱了起来。
我后知后觉意识到方才举动未免唐突。
干咳一声松了手。
“总之,你若有何打算,可以先告诉我。待我与你参谋参谋,看是否可行。”
他低低嗯了一声,手还揉着腕子。瞧着特别乖巧,一点也没有之前吞完一大盆馄饨不打饱嗝的生猛模样。
寂静蔓延开来。许公子低着头,发冠上的蛋熠熠生辉,闪得我眼瞎。
这巷子似乎有些不通风。不然怎么脸上升温,好似热起来了。我扇着风,寻思着要不先和他把报酬说了。免得这蛇趁我不注意,先做了傻事,搞得我两头落空。只是,如何去和人开口说我借你内丹一用呢?
我琢磨着怎么和他开口,就听许青道。
“要不,我带你去看看。”
啊?我摇着扇子的手都呆了一下。
青天白日,蛋光太盛。蛇略带期盼地看我:“见我的救命恩人。”
这地着实有些破。
四周荒Cao丛生。不太像人会住的地方。
才走了几步路,我那宋城最好的丝坊织就的袍子已经烂了好几处,我有些后悔没有把那身道袍披上。钱还是要珍惜的。用钱买的衣服也一样。
挣扎了好久,我才把衣摆从荆棘挂上解救了出来。文一被我赶走了。走时还一脸不情愿,用眼神控诉我独自享乐不带他。
许青的衣摆比我还长,它怎么就能不被勾破呢?我又绊了一下。
一只兔子跳到我脚边,我弯腰摸了摸它,它懒懒地扭了扭。
扭着扭着就看到了一个漂亮公子。
许青冷冷看着它,在文景昌转头时,迅速换了个笑脸。
我还没摸够,就见这只大肥兔像受了惊一样,嗖地一声不见了。
“……荒郊野外,连兔子都比人矫健。”我如是感慨。
许青道:“因为有人常喂吧。”
我扭头看他,难道是你?
他一脸无辜,不像吗?
我默默掏出折扇,怕是它喂你吧。
这里离宋城城区有十多里。走来没有多余的人家,前头倒是隐隐有个Cao屋,掩在树荫下。文昌帝庙都比这里好。真的有赶考的人会住在这荒郊野外吗?我把周遭的蝇蝇飞虫扇远了些,很是怀疑。
“许兄弟,你不会是被人骗了吧。”
“骗我到这地方来的人莫非不是你?”他温和地说。
……
我冷静了一下,认真夸赞:“这地清静,适合苦修。真不错。”
许青看着我:“你良心不痛吗?”
“不痛。”
做人,最重要的是识趣,还要会找台阶下。
就算昧着良心。
Cao屋周围砌了篱笆,里面收拾的尚算干净。没有和屋主说过,我看不便直接进去吧。正这么想着,许青已经正大光明的推门而入。还大大方方招呼我。
“进来,站门外干什么?”
“……”
我拿折扇敲了敲手心,四下左右瞧了瞧,除了一两只麻雀并无其他活物,踌躇了一会儿,还是走了进去。屋内摆设简单,只有一张床,一张方桌,外加四张方凳。靠窗那里是个案台,上面还搁着本翻开的书。
一个读书人,三更半夜住在这,胆子不是一点大。正在我四处张望时,门吱哑一声开了,我回去望去。一个人站在门口。
屋主显然没料到屋内有人,还不止一个人。再昏暗的光线都能瞧出他面色张惶,受惊不浅。“你们,你们是什么人?”说着一只脚已经迈了出去,大有种下一秒就往外逃窜的趋势。
——有几分像那只肥兔子。
我赶忙上前:“这位兄弟叨扰了。在下文景昌。是……”
“是我的朋友。”
许青截了我的话口。他走上前来,发间那颗蛋真是亮得令这间Cao屋蓬荜生辉。
“我初来宋城时,是他助我寻到恩公。就想着让他来看看你。”
不知怎么的,从许青嘴里说出恩公这个词,令人特别不自在。嗯,大约是我见惯了他冷酷地丢掉丝帕手绢的模样。
我顺着许青的话茬。“正是。”
那人迷糊了会儿,听许青过去与他轻声说了些话,才展颜开来:“原来如此。阿青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我出去添置了一些东西,这才离开了会。请坐。”
说着。
极其自然的。
请许公子坐下,自己坐在他同侧。
神态亲密。
一点也不像是才聊没多久的模样。
嘶,他们关系进展得如此神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