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闻其详。”
“文公子应当也听说过。”纪凤来拿袖子掩了口,细细咳了几声,方道,“八年前的宋城亦有一桩大案。死了不少人。”
八年前?我努力在脑海当中搜索,并无印象。
纪凤来提醒道:“刘师爷就是因为这件事,成了刘老爷。”
我恍然大悟:“你是说,抓捕山贼那一次。”
“不错。”纪凤来道,“刘老爷在半路设了埋伏,诱敌入套,兵行险招。山贼顽抗,两方交起手来,均有损伤。据闻,当时因刀剑不长眼,死伤的人身上都被砍得血r_ou_模糊。剩余山贼逃入山中,刘老爷还放了一把火。”
等会儿。
“放火烧山?万一有猎户在山中怎么办?”这是大事,历任以来,没有哪个县令敢这么做,此事如果报于朝堂,这刘老爷的官位不至于这么顺畅罢。
纪凤来笑了笑:“县令当然不敢这么做。但若是旁人做了。他最多呵斥一声,落一个治下不严的名头。”
有意思。这话当中,我倒是听出了一些味道。
纪凤来与我慢慢走在路上:“山火不是这么容易灭的。那场火烧死了不少山贼,自然,也有无辜的人受连累。”
我若有所思,此事与刘仁情刘老爷,必然是脱不了干系。
那么,当时在他手下,打头的人……
纪凤来果不其然道:“王二便在其中。”
“纪先生的意思,是当年的山贼折回城中前来报复?”
纪凤来啊一声,连连摇头:“这我可不敢断言。只是文公子问起,我便将我知道的事情与你说一些罢了。”他说着,面露胆怯之色。“文公子可别与人随意说起,就算说起,也千万别提我的名字。”
我拍拍他肩膀道:“哎,这里只你我二人,天地无声,你怕什么。”
“……”纪凤来缩着身子,越过我的肩膀往后看。
我随着他视线看了一眼,毫无灵魂的安慰:“他不是人。”
提着东西埋头苦跟的文一鼓起脸颊瞪我。
纪凤来脖子缩得更紧了。
“但是,纪先生是如何知道的如此详细的。”
山路遥远,距宋城好长一段距离,即便此事为真,若刘仁情执意瞒下,宋城中人一无所知,也很有可能。更何况是半途前来着家的纪凤来。
纪凤来苦笑道:“我决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之时,便料到文公子会先怀疑我。”
这怎么能叫怀疑呢,这最多是好奇,大不济叫询问。
“所以,请纪先生继续解惑吧。”我一点儿都不严肃地盯着他。
“哎。”他长长叹了一口气,捂住嘴咳了几声。
沉闷的咳嗽声,在黑夜之中,更显得压抑。
“早前,我与公子说过,前来投靠亲戚之时,路遇山贼。”
我脑中忽然有如灵光一闪。
“难道你?”
“不错。”纪凤来点头,他着实不愿回忆往事,“便是那拨山贼。”
刘仁情所率官兵,堵上山贼之时,正逢纪凤来一家被打劫。官兵虽到,却来的晚。故后来那场山火,是纪凤来亲眼所见。也难怪他知道的如此清楚。
好像,一不小心掀开了别人悲痛的往事。我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有些愧疚。
“纪先生……”
纪凤来叹了口气,直起身来,强作笑脸:“无事。都是过去的事了。若我所言有助于破案。也是好的。”
嘴上这样说着,眼中却晶莹闪烁。
我瞧着书生趁我不注意偷偷擦拭了一下眼角,沉默了一下:“纪先生。”
“在。”
“你吃烧饼吗?”
纪凤来:“……”
我干巴巴道:“常言道,肚子饱了,脑子就空了。”
通常人在吃饱后,容易产生满足感和幸福感。
“……不了。谢文公子好意。”纪凤来回答得有些艰涩。
我瞧他回去时的步伐,似乎更沉重了。连整个身形,都佝偻了起来。
“他似乎更难过了?”
文一一本正经批评我:“少爷。不是所有人都能被烧饼哄到的。”
“我知道。”本少爷负手,看着书生一人一影独自远行,感慨道,“但是这会儿还有余粮的也就林家烧饼铺了。别的都要现做。”
想不到他的境遇竟然这样惨。
更想不到……
他竟然不惧夜半行路,特地走了这么长一段路,说他的境遇。
文一是个机灵人。
他见我心思重重,眼珠子一转凑上来:“少爷不会是在怀疑这位纪先生罢。”
我道:“你认为呢?”
“纪先生说一句话都能喘半天,我觉得他打不过那两个衙役。何况,他没有理由罢。难道他的家人是山贼?”
哎。我揉着眉心,头痛。张大海就别提了,整整几天才被人发现,且他一人独居,根本没有目击证人。王二什么时候离开县衙的,也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要避开众人,特地跑到河边呢?等着人把他推下去吗?
“他当然不会是心血来潮去的。”
我点点头。不错。这种紧要关头,寻常人躲在人多的地方还来不及。
“所以一定是有人约他。还是个令他不会戒备的人。”
嗯……嗯?
我霍然转身。
四下里都寻不见一个人影。
风吹树叶飒飒而动。
文一推着我往上看。
树上一个人翠白翠白的,远着瞧,简直像棵大白菜。
大白菜冲我歪了歪脑袋,露出一口白牙:“想我不?”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我的存稿【土拨鼠尖叫。
捂着存稿瑟瑟发抖。
第18章 有凤不来(五)
“许公子……”
要说心中不惊喜,那是不太可能的。见着熟人的感觉总是令人心情愉快,就像吃了几个大肘子。尤其这肘子还特别香甜。我往前走了两步,仰着头看他,脖子有些辛苦。
“你怎么在树上?”
本想问他何时回来的,回来多久了,话一出口,却成了这个。
许青微微一笑:“我要是不在树上,怎么偷偷瞧你和纪先生说话?”
“……我和他说话有什么好偷偷瞧的。”
“这我怎么知道。”他慢条斯理道,“毕竟,黑夜总能遮掩许多东西。”
哎,我就纳闷了,这话怎么听起来有些像……
“像偷吃被抓了个现行。”
文一迅速说完又马上退了回去。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一切都没发生的模样。
“……你是谁的小厮。”
他回答得十分爽快:“你的,少爷。”
“那就……”
“当然,也是未来少夫人的。”
我:“……”
你可以。
许青噗哧一声笑。
这位也是很难搞。
我无奈道:“你如果再不下来,明天我的头怕是要装不回去了。”
“可是这树高。我害怕。”
……你什么玩意儿?我掏掏自己的耳窝子,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你这么能耐,动辙飞来飞去,能上还不会下了怎么地。我就看着你装。
他还真装。
“要不,你接着我。”
呵。夜色美人,皮相虽好,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多少份量。你当烧饼白吃的么。
我退了两步,诚恳道:“我怕腰会断。”
许青哼了一声:“好罢。我自己下来。”说着他仿佛没有重量一般,踩着风就落了下来,不偏不倚,还能正好落在我前头,无比精准。
我瞧着有些牙酸,曾几何时,下个树算什么呀,本君还能从九重天蹦下来呢。
我还惦记着他刚才的话:“你说有人约他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