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你这就目光狭隘了。”我不赞同道,“活了千把年,你还把文武分家?”
他立马就道:“哦,那你一年到头去开阳宫几回?”
开阳宫是武曲星君的住处。我刚想反驳,就见摇光眼神揶揄。
哦,原来是在这等着我。
我不想理他,摇光却自己凑上来,哥俩好地揽着我的肩。
“文昌,你这样不行。你夜半时,听不见往生台的呜咽声吗?”
嗯?我看了看他。
摇光一脸沉重:“那是过往仙人的哭泣啊。”
为啥哭。
他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为啥哭?当然是因为犯错了才哭啊!”
哦。
“那关我什么事?”
摇光一巴掌就想拍上来,硬生生被我眼刀逼下去,他放下手,在我领子上蹭了蹭:“他们犯什么事,你不是最清楚嘛。”
这倒是。每一个上了往生台的仙人,一生所历,都由我经手,让司命记在仙灵簿上。他们的过去和未来,也就那么薄薄一张纸。谁都是,包括我。
摇光看我一脸无畏,忽然道:“你这么自如,一定是知道了什么。”
我忙着翻书:“比如?”
他八卦道:“比如你自己将来如何?”
摇光尚在那胡言乱语,我翻书的动作却停了下来,听了半晌,叹了口气,起身将书放回去,换一本再看。
“你说了这么多,是想知道什么?”
他装傻:“什么什么?”
我道:“你明知天机不可泄露,即便是我,亦不可随意窥探他人命数。何况是我自己的。命数乃心数之变,心一动,即有变。原本就是变幻莫测的东西。”
说了这么多。“今*你不当值么?”
对面的人顿时啊一声惨叫,溜得飞快。今日轮到他巡值,领队是南天门爻利大将,原身乃黑狼,刚勇无比,还特别凶。要是去晚了,大概能被他骂到西天去。
我趁摇光还没走远,凝神送了一线声音过去:“你告诉天权,不要再试图打听过往。前尘如烟,都忘了罢。”不然往生台哭的可不是我。
摇光并没有回我。我摇摇头,继续翻书。他来缠着我的意思,我明白。世人都以为,只有成仙才需要历劫的。其实并不然。当了仙之后,随你修为与机缘,亦有各种劫难。有的逢机缘自消,有的愈加深重。都是说不准的事。天权自凡间去了一趟,回来的模样不大好,醒来时,经历了什么,就是想不起来。
他缠着我问了很久无果,就转了个弯,让摇光来套话。
其实想不起来很正常。
只消你回来,便是已经历过了劫。安心当职就是。
我想起仙灵簿上天权的名字,无声叹了口气。有些事还是别想起来的好。
桌上搁着的一只笔忽然动了动,化作一道金光,落在我身后。
圆头圆脑的,看上去格外喜人。
“帝君今日已叹了两口气。”
我微笑道:“人只要活着就会叹气,不叹气不就是死了么。”
喜人瞪圆了眼睛:“你是仙啊。仙还会死么?”
他长得喜人,我便替他取名叫喜人。希望他能沾得喜气,早些定形。它虽是一支笔,却是我第一件自己炼出的法宝。然而当年修为不够,成品拙劣,因此不堪大用。只作珍藏。尽管不成器,我依然宝贝他的。
“仙当然也会死。人死了会入轮回。仙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喜人的脑筋有点直,他听不大懂:“那我也会死吗?”
其实他是个死物,并不算活的。我有些意外他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但既然他会懂得讨论生死,说明最近修行有了提升,心智也开化了。我恐吓他:“你要是不乖乖做事,我就把你掰了。你说你这样能活?”
他想了想,一本正经:“我会变成两个。”
“哎,这样不错诶。这样就有两个我陪帝君了。”
“……”
你还是乖乖当一支笔吧。
等会儿。
我忽然有个主意。
谢容拍拍我:“你又发呆了。”
我随口就道:“我的笔呢?”
然后醒转过来,忙说:“哦,我只是记得,好像送过你一支笔。”
“不错。我没带来。你要看吗?”谢容奇怪道,“你刚在想这个?”
说罢心中暗道,不会还想讨回来罢。
我笑着握住他的手:“不,我只是在想要带你去哪里玩。”
谢容看了看周围景色:“其实我已经看遍了。”
这话我信。
他在宋城时间也不短了,山啊水的一定早就看腻味了。我提议道:“不如我们还去江色吧。备点小酒小菜。”
他说:“再聊聊天?”
我笑道:“许久不见,当然有很多话要聊的。”
谢容欣然应允。
这回没有文一在一旁凑热闹。他最近很失落,总觉得自己失去了少爷我的宠爱。我告诉他那是为了让他在家保护大少爷。“你没瞧见小皇帝眼睛老往大哥身上瞄吗?你不想他有一天派兵包围我们文府吧?”
那小子想了想,顿时燃起了斗志。“不想。”
好的。我拍拍他肩膀,鼓励他:“加油。”
菜仍是那几个。因着那回我见谢容仍是许青时,将这些菜一扫而空,便默认他是喜欢的。若非在这里,我是不知道他对这些五谷杂粮如此感兴趣的。
谢容替我斟酒,我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他,心中很欢喜。
他道:“你打算如何应对武曲的劫数?”
我就着他的手将杯内酒饮尽:“来了再说吧。”
他很不赞同:“这算什么办法。”
那我确实不晓得。就是因为不晓得,我才走捷径,想着替他做成一个替身,不管什么劫难都替他消了去。
谢容有些犹豫:“这个法子,其实不大妥当。”
因为只是个假象。
我叹道:“不然呢?”
船悠悠行到了江中。船夫放下了桨,整了整斗笠,盘腿坐在船头唱歌。声音在空旷的青屏峰间回荡,就着微波荡漾的水,一时间吸引住了我们两个人。
可即便如此,回过神来,仍就回到了原来的问题。
“你当真不记得把他放在了簿中哪一处?”
又是一个这样问我的。
我又想叹气了:“我要是知道,岂非就是故意把他写上去的?再说了。我同人说过好多遍。劫数乃心变之数。都说情劫命劫,其实不准的。因情殒命,岂非也是命劫?”
我只能保证武曲星君x_ing命无忧,最后顺利归位。不然平白消了一条仙灵,天上缺了个职位,可怎么了得。我可不想身兼数职。
谢容道:“简言之,你只要他活着。至于他如何活着,你便不管了。”
我道:“我也管不了。”
他沉默许久,叹了口气。
从刚才我就想问:“你似乎格外关心他?”
谢容微微一笑:“我是格外关心你。”
“罢了。”他说,“总归你保护他,我保护你。你们谁也不会有事。”
哦?本来能有什么事。我没被关进天牢,已经是万幸了。
我笑道:“你从前来中天的次数都很少,我从没想过,这回你竟然愿意从西天跑下来。”还如此的坦诚。令我意料之外。
“我也没有想到。只是你离开之后,我便觉得格外想你。”谢容说得十分坦率,他一本正经,仿佛自己说的只是天气如何之类的大实话,却丝毫意识不到每个字每句话都令人十分不好意思——并不包括我。
我只会高兴,不会害羞。
对。
脸皮厚。
我略有得意:“这说明从前我缠你那样紧,到底是有效果的。”
来来回回的往西天去,并没有白跑。
谢容看着我,连说话的声音都柔和了许多:“凡事有因必有果。”
不错。
这世上恰好的事并不多。只是我恰巧喜欢你,你也恰巧因此喜欢我。我看着他,心中微动,在脑袋反应过来之前,话已经出了口:“你不是说,回来后就给我摸尾巴的么?是否算数?”
话出口,别说他,连我自己都愣了一下。
我本想干笑两声,以玩笑搪塞过去。
不料对面的人目光微动,低声道:“算数啊。你要摸么?”